身为荀家家主，荀颂极少过问内宅之事，全都交给老妻打理。</p>
可外书房这一片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，他都了如指掌。</p>
元惜主仆还没到筹文斋，荀颂已收到消息。</p>
听说幼子在紫竹斋门口训斥小孙女，没讨到好，反倒被小孙女给呛得打不出喷嚏来，荀颂只是失笑，笑小孙女牙尖嘴利，却并不打算帮着幼子教训她。</p>
闻得外间小厮已在招呼“七姑娘”，荀颂挥手叫那报信的护卫从书柜暗门退了下去，含笑起身，迎到门口。</p>
“璨璨，快来，祖父看看你的伤。”</p>
不等荀元惜作礼问好，荀颂就一手牵了她，一手轻轻按在她额头，示意她低下头去。</p>
荀元惜嘻嘻一笑，状似乖巧地低着脑袋，任由祖父盯着自己后脑勺的伤口打量。</p>
片刻后，荀颂放开按在小孙女额头上的手，捋着胡须，点头道：“嗯……看来，那仙芝堂的大夫医术还真不错！你这伤口愈合得很快，已经结疤了。”</p>
荀元惜暗自腹诽：哪里是仙芝堂的大夫医术高明，分明是文神医的金丹有奇效！</p>
但外祖与那文神医乃是忘年交之事，绝对不能让祖父知道；否则，不知横生多少事端！</p>
荀元惜眨眨眼，由着祖父牵着她在窗边竹榻坐下，语态天真地附和道：“是呀！不过吃了两贴药，身上就一点儿也不疼了！”</p>
看小孙女笑容娇俏，荀颂也乐得捻须而笑，眼底神色却有些晦暗不明。</p>
璨璨这丫头还小，身量、五官都还没长成，便已是这般姿容，可见将来，又会是何等的倾城倾国！</p>
心念这么一转，荀颂笑容愈发和蔼。</p>
“不疼了就好，祖父也就放心了。不过，你这丫头，平日也是个喜静的，怎么这伤着了，却还不乐意在床上多躺几日了？若想见祖父，或是有什么话要与祖父说，叫婢女过来知会一声，祖父去观澜轩看你便是啊！”</p>
虽是重生归来，但面对这心思诡谲的祖父，荀元惜还是需要打足精神，小心应对。</p>
教给娘亲应对祖母那一套，显然不能在祖父面前用。</p>
稍作思忖，荀元惜便顺着祖父的话，老老实实地将自己要跟娘亲去临川探望外祖父，顺便去佛陀寺朝拜消灾之事说了。</p>
其实，崔老夫人早就派人过来，将沈氏要带元惜去临川之事，告知了荀颂。</p>
崔老夫人信了沈氏那番说辞，荀颂却一眼就看穿了。</p>
所谓去佛陀寺，不过是个幌子，沈氏和小孙女的真实目的，只怕就是去临川厉山镇，见沈祎那个老匹夫！</p>
之所以没有直接问小孙女，那是他想看看，这个小孙女是不是真的亲近他、信奈他，会不会主动跟他讲真话？</p>
看小孙女果然毫无隐瞒，荀颂心下自是满意，但却装作并不知情的模样，皱眉摇头。</p>
“不行！此去临川，路途遥远，你这一身的伤，还没好全，哪受得住那奔波劳累？”</p>
这个冷血无情的老狐狸，怎么可能真的担心她？</p>
不过是怕她与外祖父，与沈氏一族亲近罢了！</p>
荀元惜心如明镜，故作娇态，双手抱了祖父的胳膊，一边晃荡，一边软声乞求。</p>
“祖父，祖母都应了，您可不能不允啊！再说，您不都亲自看过了么？我这脑后的伤口都结疤了，身上那些小擦伤还会有什么问题？好祖父，璨璨亲亲的祖父，您就让我去嘛！去嘛！我长这么大，还没踏出过京都半步呢！”</p>
“不行，不行。”荀颂似乎完全不为所动，推开她的手，连连摇头，“别说你身上还有伤，便是没伤，也不行！你娘可不是个会照顾人的，要是路上饿坏了、病坏了，或者磕着碰着哪里，老夫岂不后悔莫及？”</p>
荀元惜是知道的，自己在祖父心中的地位，远高于府中其他姐妹。</p>
她要出远门，祖父不点头，祖母哪敢拍板应下？</p>
那祖父这么装模作样，所为哪般？</p>
还在她面前，给娘亲上眼药！</p>
垂眸隐去眼底疑惑和冷意，荀元惜肩头一垮，咬唇挤出几滴泪来。</p>
“祖父，真的不可以么？”</p>
“这……”</p>
荀颂故作沉吟思考状，许久后，长叹一口气，转了话锋。</p>
“璨璨哪——祖父明白，你们这些小子、丫头，就是爱玩闹，总想着出府、出京；可你要知道，外头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好。祖父不是非要拘着你，只是担心你路上受苦，也怕你去外家心玩野了，收不回来啊！”</p>
荀颂这话可谓语重心长，真像只是为小孙女担忧似的。</p>
荀元惜却是一听就明了。</p>
呵……</p>
嘴上说得好听，可实际，不就是怕她和外祖家亲近了，不受荀家控制了吗？</p>
咽下恶心，荀元惜一个猛子扎进荀颂怀里，仰起小脸，娇憨笑道：“哈哈，祖父这是吃醋吧？怕我跟沈家那边亲近，就不理您了？是吧，是吧？哎呀，您这可真是多虑了，璨璨是您教养长大的呢！再说，璨璨将来是要做皇子妃的，再有两年，可就真是哪里都不能去了！祖父，祖父您就应了璨璨吧？”</p>
荀颂本就不是真心拦她，再听她这么说了，自然就装作一副拗不过她的模样，无奈点头，又搂着她再三叮嘱，路上要小心，要注意身体，又交代在外也要谨记自己是荀家贵女，不可如何如何。</p>
这样虚假的祖慈孙孝，荀元惜真是不耐烦再演了，趁着祖父说累了，松开她，端茶喝的空档，故作兴奋的样子，跳起来就往外跑。</p>
“知道啦，知道啦！祖父您好啰嗦呀！璨璨还要和娘亲去集市买东西呢！”</p>
荀颂一怔，摇头失笑。</p>
年纪还小，活泼些也好！</p>
这么一想，荀颂也不说她什么，只关切叮嘱：“你呀！去吧，去吧。诶，别跑，仔细摔着！”</p>
眼睁睁看着小孙女收了那调皮模样，规矩一礼后，迈出门槛去了，他脸上笑容才尽数收起。</p>
沈祎……</p>
哼！</p>
不行，不能让小孙女就这么跟着沈氏去临川，他得有所安排才是。</p>
荀颂沉着脸，待要扬声唤人，怎料那门框边，却又探出一个小脑袋。</p>
“祖父，您也知道，最近我们二房出了不少事。所以，璨璨出去玩这段时间，观澜轩和我娘的栖霞居，只怕就要辛苦祖父多看顾着点了，还有我父亲那个周姨娘……”</p>
跟祖父这样修炼成精的人打交道，话说得太白，反而不妙！</p>
是以，荀元惜只是悬着话音，冲荀颂一阵眨眼娇笑。</p>
虽是惊讶小孙女走都走了，竟还特意折回来跟他交代这些，但荀颂脸上却是立马又堆起笑来。</p>
“鬼丫头，这还用你说？”</p>
“那，一切就拜托祖父啦！祖父，这事儿，您要是没替璨璨办好，璨璨可是不依的！指不定，就真赖在临川，不回来了，哼！”</p>
荀元惜说的是真心话。</p>
可偏偏，荀颂却觉得小孙女根本是胡说八道，不过是撒娇，耍脾气罢了。</p>
“哎，你这丫头，如今怎么也成了个皮猴儿了？是是是，祖父知道了！你赶紧的，跟你娘买东西去，别在这儿烦我了！”</p>
得到祖父肯定的答复，荀元惜笑得眉眼弯弯地从门边蹦出来，再次屈膝一礼，这才拉上廊下等候的谷雨，快步离开。</p>
因为之前在紫竹斋耽搁了一会儿，等她带着谷雨，回到栖霞居，雷厉风行的沈月不仅自己的行装收拾好了，还已经去过一趟观澜轩，把她路上要带的东西都给打包过来了。</p>
母女俩也没带婢女伺候，手拉手地出了门，由沈忠驾车，忠婶儿跟车护卫着，去了集市。</p>
一路上，荀元惜回忆着前世，特意打听来的外祖父和舅舅、舅母们的喜好，仔细挑选了几样礼物，看天色已晚，便想与娘亲就在外用饭，可没想到，刚踏上珍馐楼，就听几个似乎也是官家千金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自己！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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