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);
三月的天,孩儿的脸。前一刻还春光明媚,转眼间便阴云密布,狂风卷着沙尘,扑打在“晚衍”新工作间的玻璃窗上,发出噼啪的脆响。这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,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。
工作间内,灯火通明,十三人埋头赶工,哒哒的缝纫机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交织,气氛无端多了几分压抑。第一批十套“青瓷”系列已顺利寄出,方经理回电表示满意,这让大家士气大振。但剩下的四十套,工期依旧紧张,容不得半分松懈。
苏晚正在指导一个新人处理旗袍腋下最难处理的拼接,忽然,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,伴随着王婶带着哭腔的呼喊:“晚晚!衍子!不好了!出大事了!”
所有人手中的活计都停了下来,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。苏晚心头一紧,放下布料快步走出。陆衍也从隔壁堆放原料的屋子闻声而出,眉头微蹙。
王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,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,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:“刚……刚收到的!公社转来的!说……说咱们‘晚衍’的服装,在省城那边……被查出来用了违禁的染料!会……会致癌!要全部查封!还要追究责任!”
“致癌”两个字像一道惊雷,在每个人头顶炸开。工作间里瞬间死寂,落针可闻。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新人姑娘,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,脸上血色尽失。
“不可能!”春妮第一个尖叫起来,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,“我们的布料都是从正规渠道买的!染料怎么可能有问题!”
李桂芹也慌了神,一把抓住苏晚的胳膊:“晚晚,这……这可怎么办啊?要是真的,咱们……咱们就全完了!”
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,四肢瞬间冰凉。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,接过王婶手里那封盖着公社红头文件戳、措辞严厉的“通知”。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——声称接到“群众举报”和“省城有关部门初步反馈”,指出“晚衍”产品涉嫌使用含偶氮等致癌物质的劣质染料,要求立即停止生产销售,接受调查,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。
通知写得冠冕堂皇,却字字诛心。没有具体证据,只有莫须有的指控和巨大的恐吓。
“通知是谁送来的?”陆衍的声音低沉响起,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,瞬间压下了现场的恐慌。
“是……是公社那个办事员,放下就走了,说让咱们好自为之……”王婶哭着道。
陆衍看向苏晚,两人目光交汇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滔天的怒火和一丝冰冷的了然。这手段,比卡贷款、拖商标狠毒百倍!这是要直接从根子上,彻底毁掉“晚衍”的信誉和生存根基!一旦“致癌”的帽子扣实,别说省城的订单,以后在十里八乡都将再无立足之地!
“郑、副、局、长。”苏晚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,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她没想到,对方的反扑会如此卑劣,如此不计后果!
“晚晚,咱们……咱们还做吗?”一个新人带着哭腔问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。其他姑娘也纷纷看了过来,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安。
恐慌像瘟疫一样在空气中蔓延。辛苦建立起来的信心和秩序,在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面前,显得如此脆弱。
苏晚看着那一张张年轻而惶恐的脸,看着母亲惨白的脸色,看着王婶无助的哭泣,胸腔里那股怒火与寒意交织,最终凝聚成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她猛地抬起头,眼神锐利如刀,扫过在场每一个人,声音清晰而坚定,甚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:“做!为什么不做?!”
她举起手中那封所谓的“通知”,声音扬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:“就凭这一张没凭没据、空口白牙的纸,就想定我们的罪?就想让我们这么多天的心血、这么多人的饭碗,全都砸了?做梦!”
她走到裁剪台前,拿起一块尚未裁剪的墨绿色丝绒面料,用力摩挲着那光滑细腻的质地:“这料子,是陆衍一趟趟从邻县正规纺织厂拉回来的,每一匹都有进货单据!这染料,是厂里检验合格才出厂的!我们‘晚衍’做事,堂堂正正,对得起天地良心!”
她的目光落在春妮、秋菊、冬梅这些核心骨干脸上,落在那些新人惶恐却仍未完全失去希望的眼睛里:“你们告诉我,我们做的衣服,哪一件不是一针一线用心缝出来的?哪一件不是反复检查才出厂的?我们有没有昧着良心用过一尺烂布、一勺毒药?”
“没有!”春妮第一个红着眼睛喊出来。
“我们没有!”李桂芹也抹着泪喊道。
“晚晚姐,我们用的都是好料子!”其他姑娘也纷纷出声,恐惧渐渐被委屈和不忿取代。
“对!我们没有!”苏晚的声音带着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,“有人看我们不顺眼,看我们带着乡亲们过好了日子,就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搞垮我们!我们要是现在停了手,认了怂,那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,正好如了他们的意!”
她深吸一口气,斩钉截铁道:“工,继续开!衣服,继续做!而且要做得更好,更精细!不仅要按时完成省城的订单,我们还要把每一道工序、每一种原料的来源,都给我记录得清清楚楚!他们要查,就让他们来查!真金不怕火炼,假的真不了!”
这一番话,如同强心剂,瞬间稳住了即将溃散的人心。姑娘们看着苏晚那坚毅无畏的眼神,心中的恐慌渐渐被一种同仇敌忾的愤怒和背水一战的勇气所取代。
陆衍一直沉默地听着,此刻,他走上前,站到苏晚身边,目光沉稳地扫过众人,声音不高,却带着千钧之力:“苏晚说得对。慌,解决不了问题。该来的,躲不掉。只要我们自身立得正,就不怕影子斜。”
他看向苏晚:“料子进货的单据,我那里都有留存,一笔一笔,清清楚楚。纺织厂那边,我可以请他们出具正式的检验合格证明。”
“好!”苏晚点头,思路愈发清晰,“王婶,麻烦您再去一趟大队部,把情况跟王叔说明白,请他务必帮我们作证,我们‘晚衍’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做生意!”
“我这就去!”王婶一抹眼泪,转身就往外跑。
“春妮,你带着大家继续干活,严格按照标准,不能出一点差错!妈,你盯着质检,比平时更要严格十倍!”苏晚迅速安排,随即看向陆衍,“我们去公社!当面问清楚,这‘举报’和‘初步反馈’,到底是哪里来的!他们要调查,我们欢迎,但不能凭一纸空文就给我们定罪!”
疾风知劲草,板荡识诚臣。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,非但没有击垮“晚衍”,反而像一块试金石,淬炼出团队核心的坚韧,也凝聚了所有成员背水一战的决心。
工作间里,缝纫机的声音再次响起,比之前更加坚定,更加密集。每个人的脸上都褪去了恐慌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、带着怒火的专注。她们要用手中的针线,为自己正名,为“晚衍”搏一条生路!
苏晚和陆衍没有耽搁,推出自行车,顶着依旧未停的狂风,径直朝着公社方向骑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