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松的住处是个独门小院,三间石屋围成个“凹”字,院中有石桌石凳,墙角还种着几丛野菊,在这刀兵林立的梁山寨中,算是难得的清净所在。武松将金海引进正屋,屋里陈设简单,一张木板床,一张粗木桌,两把椅子,墙上挂着那口镔铁雪花戒刀,刀鞘摩挲得油亮。
“大哥,快坐!”武松提起桌上的粗陶茶壶,给金海倒了碗水,“你这一路辛苦。寨子里简陋,比不得你在阳谷县的大宅子,将就些。”
金海接过水碗,笑道:“二郎说哪里话,这儿挺好。”他环顾四周,“你这屋子收拾得挺整齐,倒不像个单身汉的住处。”
武松挠头憨笑:“都是喽啰们帮着收拾的。俺一个粗人,哪会这些。”他在金海对面坐下,仔细端详着这位结义大哥,眼中满是惊奇,“大哥,这才一年不见,你……你真是变了个人似的。要不是眉眼间还有些当年的影子,俺在寨门口都不敢认。”
金海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外貌身材的变化——从矮小丑陋的武大郎,到如今挺拔俊朗的青年。这变化确实太大,难怪武松吃惊。他轻描淡写道:“这一年经历了不少事,许是心境开阔,人也跟着变了些。”
“何止变了些!”武松摇头感叹,“俺听戴宗兄弟说,你如今是‘天下第一酒’的东家,御赐金匾,富甲一方。生意都做到东京城里去了?”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还听说……你又娶了第三位嫂夫人?”
金海点头:“是。这位姓苏,也是苏州人,加上原先的你金莲嫂子和瓶儿嫂子,如今家中是四口人。”
武松先是惊讶,随即拍腿笑道:“好!好!大哥现在妻妾成群啊,那应该尽快给我生几个侄子,侄女,只是……”他神色忽又认真起来,“家中可都安置妥当了?你这一出来,家里那么大一摊子生意,还有三位嫂夫人,谁来照应?”
“都安排好了。”金海道,“生意上有你苏清音嫂子掌管,她是极能干的人。家中内务有你金莲嫂子操持。至于安全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我请了一位高人坐镇,寻常宵小不足为虑。”
武松这才放心:“那就好。大哥你这趟出来,是专程来看俺的?”
金海沉吟片刻,道:“一是来看你。二来,我也想在这江湖上走走,见识见识世面,历练历练。”
“历练?”武松一怔,“大哥你如今富甲一方,何必来吃这江湖的苦?刀头舔血的日子,可不是好过的。”
“正是富足了,才更该出来看看。”金海目光沉静,“人若只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里打转,眼界难免狭窄。我想看看这大宋的江湖是什么样子,看看各路好汉是如何行事,也看看……这天下究竟是个什么光景。”
武松听了,沉默片刻,重重点头:“大哥说得有理。是俺想得浅了。”他忽然眼睛一亮,“那大哥不如就在梁山住下!如今梁山好汉越聚越多,公明哥哥和晁盖哥哥都是义气深重的好汉,大哥在此,既能见识各路英雄,又有俺照应,岂不两全其美?”
金海心中正有此意,面上却露出迟疑之色:“这……方便么?我毕竟是个外人。”
“有什么不方便!”武松一拍桌子,“你是俺结义大哥,便是自己人!晁盖大哥不在山上,明日俺就去与公明哥哥说,给你在寨中安排个位置!”
“不妥。”金海摇头,“二郎,你们刚上山不久,若突然为我这个外人讨要位置,恐惹人非议。再者,我对梁山寸功未立,岂能白占一个头领之位?”
武松皱眉:“那大哥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寻个寻常差事即可。”金海道,“我既来历练,便从最底层做起。梁山这么大寨子,总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。”
武松还要再说,金海摆手止住:“就这么定了。你若真为我好,便莫要声张,只说我暂住些时日,寻个活计糊口便是。”
见金海态度坚决,武松只好答应。当晚兄弟二人叙话到深夜,金海大致说了这一年来的经历,隐去了玉牌、白恩传功等隐秘,只道是机缘巧合得了酿酒秘方,又遇贵人相助,生意才做起来。武松听得啧啧称奇,直道大哥是“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”。
次日一早,武松便去找宋江。
聚义厅后堂,宋江正与吴用商议粮草之事。见武松进来,宋江笑道:“二郎来得正好,正有事找你。昨日武大哥,歇得可好?”
武松拱手:“谢公明哥哥关心,俺大哥歇得很好。”他顿了顿,“公明哥哥,俺大哥此次来,是想在江湖上历练一番。他见梁山气象不凡,想在此暂住些时日,不知……可否在寨中给他安排个差事?”
宋江与吴用对视一眼。吴用羽扇轻摇,微笑不语。
宋江沉吟道:“武大哥是贵客,又是二郎的结义大哥,按理说该当厚待。只是……”他看向武松,“二郎你也知道,梁山虽大,却各有职司。各位头领之位,都是论功行赏,凭本事挣来的。武大哥初来乍到,若直接安排高位,恐难服众。”
武松忙道:“俺大哥说了,不要什么高位。寻常差事即可,哪怕是个喽啰也行!”
“那怎么成!”宋江摆手,“武大哥毕竟是客。”他想了想,看向吴用,“学究,你看……”
吴用缓缓道:“寨中伙房近来确实缺人。原管事的李头领上月下山采买时受了伤,至今未愈。伙房那边几百号人吃饭,如今只靠几个老伙夫支应,忙乱得很。”他转向武松,“只是这差事……未免委屈了武掌柜。”
武松一听“伙房”,眉头就皱了起来。在他想来,自己大哥好歹是富甲一方的人物,去伙房烧火做饭,实在有些跌份。
宋江却笑道:“伙房虽不起眼,却是寨中命脉。几百弟兄吃得好不好,全看伙房。武大哥若是愿意,可先去帮衬些时日,待熟悉寨中情况,再作安排。”他顿了顿,“当然,若是武大哥觉得不妥……”
“妥!妥!”武松还没说话,门外传来金海的声音。
三人转头,只见金海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,拱手笑道:“宋头领、吴学究,在下愿意去伙房。实不相瞒,在下未发迹前,便是做炊饼出身,对厨下之事还算熟悉。能为梁山弟兄们操持饭食,是在下的荣幸。”
宋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笑容更盛:“武大哥不嫌委屈?”
“何来委屈。”金海坦然道,“一粥一饭皆是生计,能为大家做口热饭,是积德的事。再者,伙**务繁杂,正可锻炼人。”
吴用摇扇笑道:“武掌柜豁达。既如此,便烦请员外暂掌伙**务。李头领伤愈之前,伙房一应采买、调度、烹制,都由武大哥做主。”
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。武松还想说什么,被金海以眼神止住。
从聚义厅出来,武松仍有些不忿:“大哥,伙房那地方烟熏火燎的,又累又脏,你何必……”
金海拍拍他肩膀:“二郎,你看事浅了。伙房才是梁山最要紧的地方。”
“啊?”武松不解。
“你想想。”金海低声道,“梁山上下,从宋头领、吴学究,到最底层的喽啰,谁不吃饭?我若在伙房,便有机会接触寨中所有人。什么人什么脾性,谁和谁亲近,谁和谁有隙,一日三餐之间,看得最是清楚。”
武松一怔,随即恍然:“大哥是说……”
“历练,不只是练武。”金海望向远处炊烟袅袅的伙房方向,“人情世故,察言观色,同样是历练。伙房这位置,正合我意。”
武松这才明白过来,重重点头:“还是大哥想得深远!”
当日,金海便搬进了伙房旁的杂屋。屋子不大,但收拾得干净,一床一桌一椅,窗外正对着伙房大院。
梁山伙房占地不小,五间大屋连成一排,分别是储粮间、菜蔬间、肉案间、灶间和饭堂。院中摆着十几口大缸,盛着清水。此刻正是午后,几个老伙夫在院里歇息,见金海进来,都起身行礼。
“这位便是新来的武管事。”引路的喽啰介绍道。
几个老伙夫面面相觑。他们原以为新管事会是寨中哪位头领的亲信,或是积年的老弟兄,没想到来了个面生的年轻人,看衣着气度还不像寻常粗人。
金海拱手笑道:“在下武直,初来乍到,往后还请各位老师傅多多指教。”
态度谦和,没有半分架子。几个老伙夫神色稍缓,纷纷还礼。
金海也不多话,挽起袖子便进了灶间。灶间里热气蒸腾,十几口大灶排开,最大的那口灶上架着铁锅,锅大得能躺进两个人。两个年轻伙夫正在刷锅,累得满头大汗。
“我来搭把手。”金海上前,接过一把铁刷。
那年轻伙夫一愣:“管事,这活儿脏……”
“饭食入口的东西,最要紧是干净,脏什么。”金海笑了笑,熟练地刷洗起来。他动作麻利,力度均匀,锅壁锅底都不放过,显是熟手。
几个老伙夫在门口看着,暗暗点头。行家一出手,就知有没有。这新管事,不像是个只会指手画脚的。
刷完锅,金海又查看了储粮间和菜蔬间。米面杂粮堆放得还算整齐,但菜蔬有些已经开始蔫了,肉案上的肉也摆得杂乱。
“李师傅,”金海问一个年纪最长的伙夫,“平日采买,都是谁负责?”
那李师傅叹道:“原是李头领亲自管。可他受伤后,采买就乱了套。有时是王头领派人去买,有时是后勤营的弟兄捎带,没个定数。买回来的东西,质量参差不齐,价钱也……”
金海明白了。没有统一管理,中间便容易出纰漏。他记在心里,没有立刻说什么。
傍晚时分,开饭的梆子响了。喽啰们从各处营房涌来,饭堂里顿时人声鼎沸。金海站在打饭的窗口后,亲自给弟兄们打菜盛饭。他记性好,谁打了什么菜,谁饭量大要加饭,都默默记下。
“哎,今日这菜炒得不错啊!”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嚼着菜,含糊道,“比前几日有味儿!”
旁边有人附和:“是嘞!这白菜炒得脆生,肉片也嫩!”
几个老伙夫相视而笑。今日的菜是金海亲自掌勺,火候、调味,确实比他们强。
武松也来吃饭,见金海系着围裙在窗口打饭,又是好笑又是感慨。他打了饭,寻了个角落坐下,远远望着大哥忙碌的身影,心中五味杂陈。
饭毕,金海又带着伙夫们收拾清洗,直忙到月上中天。回到自己那间小屋,他才长舒一口气,在灯下摊开纸笔。
第一日,他记下了:
· 梁山伙房现有伙夫二十三人,其中老手八人,余者皆是轮值喽啰。
· 每日消耗:米十五石,面五石,菜蔬八百斤,肉三百斤,油盐酱醋若干。
· 采买混乱,需整顿。
· 饭堂可容三百人同时就餐,需分批开饭。
他吹熄油灯,和衣躺下。窗外,梁山泊的夜风掠过水面,带来湿润的凉意。远处营房还有灯火,隐约传来守夜喽啰的交谈声。
伙房,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地方,却是观察梁山最好的窗口。从这里,他能看到最真实的梁山——不是传说中义薄云天的英雄聚义,而是一个有血有肉、有矛盾有算计的活生生的组织。
金海闭上眼睛,嘴角却微微扬起。
江湖历练,就从这一粥一饭开始。而梁山的暗流风云,也将在这烟火气中,逐渐展现在他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