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靖康元年二月初七不可避免地来到了。金人在皇城上举行了盛大的受降仪式,亡宋皇帝呈上了降表。王时雍、徐秉哲和范琼等人押解着太上皇、皇帝和皇族、后妃等三千多人,以乘轿、乘牛车、徒步的方式,把他们分别押解至金营。其中包括郑皇后、朱皇后、两位帝姬、宗姬族姬各四位。另有众多宫女、女乐、各色工匠,也全部交给金人。
在那浩大的押解队伍中,英儿没有找见帝姬和拂柳。沿路只听得见一阵阵震天的哭声,响彻云霄。真是“牵衣顿足拦道哭,哭声直上干云宵”!英儿不忍再听,于是拨转马头,根据小豆子给他提供的路线,准备先到风陵渡口,伺机行动。
这是一个初春的傍晚,英儿策马扬鞭,一路北行。突然,闪电吐着火红的舌头在空中肆虐,沉闷的雷声滚滚而过,炸响在人的头顶。旋即,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,老天似乎也在发怒,洗涮着这人世间的脏与丑,羞与愤。勒住马,仰着头,任凭这雨水抽打在脸上,仿佛要把他这些天以来的各种委屈、不甘、愤懑统统洗刷而去。这时,一个人影从路旁闪了出来,一把拉住英儿的马头,闷声说道:“这位小哥,下雨失道,可否载在下一程?”英儿低头一看,这个人浑身已被雨水浇透,衣衫褴褛,蓬头垢面,看不清眉目,只是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。英儿正在疑惑,却见那个人抬起头,也在打量着他。稍后,只听那人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:“英兄?”英儿凝神再细看一下,这个人好像是云卿?正愣怔间,一道闪电闪过,只见那人撩起额发,露出一张俊朗的脸来,那人一双眸子透出一股子欣喜,不是云卿是谁?英儿大喜过望,来不及多说,一把捞起云卿,把他拉上马来。
两人冒雨前行,在不远处寻了一处破庙歇了,笼起火来烘烤衣服。这时,才都觉得饥肠辘辘起来。云卿遂道:“唉,你看我,真是喜昏了头!该打该打!竟忘了我还有吃的。我刚才忙着在田里搜寻番薯,没防备才被大雨浇了头。”边说边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几只细如拇指的番薯来,两个人将番薯烤了,吃下肚,这才觉得有了精神,各自说起别后的情景来。
英儿把自己一路跟随着押解大军想要伺机救帝姬的事情说了一遍。云卿接着就谈起自己的遭遇来,直说的英儿时而涕泗长流,时而扼腕叹息。待说到老将军之死那一段,英儿已经泣不成声,难过不已,说道:“这些误国害民的奸臣,真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!”云卿替他抹去泪水,又调侃着说:“是谁过去还说,专心练武,不理国事?”英儿强词夺理道:“圣人说过,‘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’,我是女——不,我是小人,我可以随意改口好不好?”云卿打趣地说:“你是‘女’?女什么?大丈夫行不改名,坐不改姓,为人就要光明磊落,千万不要因为跟别人的口舌之争就改变了自己的性别!”听他这么说,英儿有点害羞起来,打岔道:“是了,是了,知道错了,‘大丈夫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’,更何况是性别!”她故意说错,想气一气云卿,心里还在不服气地嘀咕:姐姐我本就是女子呀,谁知道你这么傻,到现在还不知道,唉——他在心里长叹一声。见云卿没有接茬,英儿眼睛一转,又转换话题,说道:“只是你死里逃生以后还遇到哪些事了呢?”听到这里,云卿又接着叙述起来,说道:“唉,真是一言难尽呀!话说那日兵败之时,乱箭射来,我家王安替我挡了一箭,我昏死了过去。等我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,发现我家王安也死了,到处都是尸首,到处都是残腿断臂,真是尸横如山,血流成河。唉,我能活下来,也真是命大!”英儿接口说道:“你倒真是‘吉人自有天相’,只是,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?”他发扬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。
“后来吗?我爬出死人堆,才发现自己右腿上中了一箭,我竟然没有感到疼痛。走到战场边缘,才发现老将军的传令兵谭顺躺在那里呻吟,原来他也没死,只是他背上中了一刀,失血过多,伤口发炎,发着高烧,抖得像筛糠一样。我就把他救了出来。因为害怕被金兵发现,我瘸着腿,背着他,只好捡那小道走,幸好在路边发现了好多侧柏、艾叶,我就用牙齿嚼碎,给他和我涂抹在伤口上。他也真是命大,血止住了,烧也退了。我的伤也好多了。他家本来就在洛水边的谭家沟,他请我到他家去住,我便随他去了。本来等伤口完全好了,我就想着要回老家,可是他爹他娘太过热情,再三再四地请我留下来给他儿子传些武功,我无法,只好再留下,再待了这许多天。”
“那你待得好好的,为何突然想起回家呢?是不是人家姑娘看上了你?”英儿打趣道。
云卿白净的脸皮一红,有点羞涩地点了点头,说:“真被你猜对了。谭顺他原有个妹妹谭小妹,他爹他娘一心想把他妹妹嫁给我。我没有办法,只好趁他们不备连夜逃了出来。我想,一直向西北走,就能回到家。又害怕路上遇着金兵,只能抄小道。但是这里山也多,水也多,结果我就迷了路,一连好几天在这里打转转走不出去。天可怜见,竟然让我遇见了你,真是大幸!”云卿举目向天,恭恭敬敬地对着天作了一个揖。
“可惜了,可惜了,一个好好的婚事没了,还感谢什么老天!”英儿做了一个鬼脸,揶揄道。
云卿吓了一大跳,赶紧说:“罪过罪过,老天不能随便得罪,可不敢胡说!”看着云卿那老成的模样,英儿吐了吐舌头,闭上了嘴巴。
“你刚才不是说,按路程来算,帝姬他们这几天就到风陵渡?那我们还是赶快睡觉,早做打算才好。”英儿听了点头称是,俩人一宿安眠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