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妍盯着墙上那道裂痕,手指慢慢收紧。她没有动,呼吸却沉了下来。链环贴在掌心,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。她知道刚才那一眼不是错觉,有人在看她,从很高的地方,目光像压在肩上的重量。
她没抬头再望。转身坐下,盘膝闭眼,开始运转《九幽静心诀》。气息一寸寸往下沉,旧伤处传来拉扯般的疼,她不管,继续引导灵力流转。冥铁链环缠在左臂,随着呼吸微微震颤。这是她在军营里唯一能依靠的东西。
风从校场尽头吹来,卷起沙尘。她不动,心神却散出一丝,顺着气流探去。什么都没有。但她不信。刚才那股压迫感太真实,不像鬼卒,也不像军长丙那种层次的人能有的威压。
她睁开眼,站起身,继续巡逻。每一步都踩得稳。走到兵器库后墙时,她停下,从袖中摸出一块碎石,在墙上重新刻下一个“等”字。这一回,她用力更深,石屑落在地上。
高处的屋檐上,一道极淡的影子浮在黑暗里。薛礼的一缕神识附在阴风之中,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。他站在檐角阴影下,目光落在红妍身上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。
他是被那份战报引来的。一个孤魂野鬼,还是妖族,能在西营比武大会上连胜三场,最后一战用雷符破了教头亲传弟子的防守,这不寻常。更不寻常的是她的履历——青丘九尾狐,死后魂魄未散,被鬼差骗入军营为役,处境极险,却一步步活到了今天。
他本只想查她是否仗势欺人,是否结党营私。可看了这么久,她没和任何人说话,没偷懒,没交头接耳,反而一边走一边调整呼吸节奏,像是在借巡逻练功。她的动作很轻,但每一步都带着控制,连影子都没乱。
薛礼的神识微动。他在地府掌十殿多年,见过无数亡魂挣扎求生,大多是哭喊、贿赂、攀附权势。像她这样沉默着往前走的,极少。
天边泛起灰白时,红妍回到宿帐区换岗。她走进自己的铺位,坐下,从怀里掏出干粮袋,只剩半块黑饼。她没吃,放进外袍内侧的夹层。
刚闭眼调息,外面传来吵闹声。几个杂役围在营地东角的破灶坑旁,指着地上笑。红妍皱眉,走过去看。
一只小狐狸躺在那里,后腿被铁夹夹住,皮毛沾满血和泥。它已经不动了,只有耳朵偶尔抖一下。一个杂役拿棍子戳它:“还活着呢?这玩意儿能炼油。”
另一个笑:“青丘的狐狸最会装死,别让它跑了。”
红妍站在人群外,没说话。她本想转身就走。可就在她抬脚的瞬间,小狐狸忽然睁开眼,喉咙里挤出一声极轻的呜咽,像是在叫“姐姐”。
她停住了。
人群还在笑。没人注意到她的表情变了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然后走过去,蹲下。
“让开。”她说。
杂役回头,见是她,愣了一下:“你干嘛?”
“它还没死。”红妍伸手解开铁夹,“我要带它去处理伤口。”
“你疯了吧?这种畜生留着干什么?”那人拦她。
红妍抬眼看过去,眼神冷。那人莫名退了一步。
她脱下外袍,把小狐狸裹住,抱起来就走。没人敢拦。她穿过营地,走向废弃灶坑深处,那里有个塌了一半的砖洞,平时没人去。
她把小狐狸轻轻放下,从袖中取出一张疗伤符贴在它腿上。符纸燃起微光,血渐渐止住。她又从夹层里拿出那半块黑饼,掰成小块放在旁边。
“活下去。”她低声说,“别让人踩在脚下。”
小狐狸睁着眼,看着她。她没再说话,站起身,拍了拍衣服,离开。
屋顶上的神识一直跟着她。薛礼看到了全过程。他原本以为她是冷硬之人,只为自保而活。可她明明可以不管那只狐狸,明明连自己都吃不饱,却还是停下来救了它。
那一瞬间,他心头一震。
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。那时他也曾在荒野中捡到一只受伤的白狐,带回殿中养好伤才放走。后来那狐再来时,已是披霞戴雪的九尾大妖,送来一颗护心丹,说“救命之恩,不敢忘”。他问她名字,她只笑:“我不过是个过路人。”
那狐的模样,早已模糊。可此刻,红妍低头给小狐狸贴符的样子,竟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在一起。
他收回神识,无声地退离。
红妍回到宿帐,躺下闭眼。她不知道自己被看了多久,也不知道那一眼改变了什么。她只知道,她还得活下去,等风起,等机会。
她把手放在膝盖上,旧伤还在疼。她没管,继续默念口诀。体内的灵力一点点凝聚,比昨天稳了一些。
外面天已亮透。营地开始忙碌。她听见脚步声来来往往,有人议论昨晚的事,说她居然救了只狐狸。
“她是不是傻?”
“谁知道呢,反正我不信她真好心。”
红妍没睁眼。这些话她听多了。好坏从来不是别人说了算。
她只记得昨夜墙上的“等”字裂了,今早她又刻了一个新的。这一次,她刻得更深,更直。
她的手指慢慢滑向冥铁链环。环身有一道细痕,是上次比武时留下的。她用指甲轻轻刮过那道痕,一下,两下。
风从窗缝钻进来,吹动她的发丝。她依旧闭着眼,呼吸平稳。
远处校场传来点名声,一声接一声。
红妍的手指突然一顿。
她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息扫过帐篷,像风吹过水面,不留痕迹。但她的妖觉捕捉到了——那不是巡逻的鬼卒,也不是军姬的信号。
有人在看她。
她没动,也没睁眼。只是把链环握得更紧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