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妍站在点名队伍里,应完名后没有立刻散去。她眼角扫过守卫长副手的方向,那人正低头整理腰间令牌,动作自然,但她的手指在袖中微微一紧——那枚令牌昨晚并不在他身上。
她没动声色,退回营帐前却未入内,而是绕到粮草堆后蹲下。夜风穿过空地,吹得干草沙沙作响。她盯着哨亭方向,等换岗的七息空档。
时间一到,她贴着墙根移动。上次火盆的位置已清理干净,但地面焦痕还在。她蹲下身,指尖摸向边缘碎土,忽然察觉脚边有异样。低头一看,一根细铁丝横在草缝间,连着角落一枚铜铃。
她猛地抬手,可已经晚了。
铁丝绊过脚踝的瞬间,铜铃轻晃了一下,发出半声脆响。她立刻抽身后退,但三道人影已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。
“抓到了。”一人冷笑,“军长说了,查案的人,废手。”
红妍靠在废弃兵器库的墙上,背后是锈蚀的刀架。三人呈扇形逼近,手中握着短棍和锁链。她袖中的冥铁链环已经滑到掌心,指节发白。
“把东西交出来。”中间那人伸手,“你藏的竹片,我们都知道。”
红妍没说话,只将链环对准最近一人的手腕。那人一愣,随即大笑:“一个流魂还敢反抗?”
话音未落,他猛扑上来。
红妍侧身避让,链环扫出,擦过对方手臂。那人吃痛后退,另两人立刻合围。左侧的抓住她左臂,右侧的直接去掏她袖子。
她用力挣脱,却被一脚踹中膝盖。身体撞上墙壁,震落一片灰土。冥铁链环差点脱手,她死死攥住,指缝渗出血迹。
“再不松手,就别怪我们不留情!”一人举起短棍,朝她右手砸下。
棍子还没落下,门外传来一声厉喝:“住手!”
三人动作一顿。
军姬站在门口,身影挡住了月光。她一步步走进来,脚步沉稳。三人面面相觑,没人敢先动。
“你们谁下的令?”军姬盯着他们,“军长丙亲口说的?还是你们自己编的?”
“我们……只是执行命令。”一人结巴开口。
“执行命令也得分清条规。”军姬冷冷道,“地府军营不是私刑场。你们要断人手脚,有没有报备刑律司?有没有录案底?”
“这……”那人语塞。
“没有吧。”军姬走近一步,“那就给我听清楚——这个人,现在归我管。谁再动她,就是跟我过不去。”
“你算什么东西!”右边那人突然吼道,“不过是个老资历的杂役兵,也敢插手军长的事?”
军姬没回答。她缓缓抬起右手,从腰间抽出一块铜牌。铜牌表面斑驳,但四个字清晰可见:十殿监察。
三人脸色变了。
“这牌子……你还留着?”
“不仅留着,还能用。”军姬声音不高,却压住了整个屋子,“十年前阎王府清查西营贪腐案,我是唯一活下来的证人。那案子死了十七个兵,最后三个主犯押赴炼魂池,当众化灰。你们想试试看,我现在能不能调出那份卷宗?”
没人说话。
良久,为首那人咬牙道:“走!”
三人鱼贯而出,临走前狠狠瞪了红妍一眼。
军姬没回头,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,才转身扶住红妍的手臂:“能站吗?”
红妍点头,撑着墙站起来。膝盖还在疼,但她没喊一声。
“你为什么来?”她问。
“我看你没回营帐。”军姬低声说,“这几天你每次夜出,都会在寅时前回来。今天过了半个时辰还没影,我就知道出事了。”
“你不该冒这个险。”红妍看着她手中的铜牌,“那是你的保命符。”
“保命符也好,死证也罢,总得用一次。”军姬收起牌子,“我不可能每次都靠它救人,但至少今晚,我能站出来。”
红妍沉默片刻:“你不怕连累自己?”
“怕。”军姬直视她,“但我更怕像以前一样,眼睁睁看着人被拖走,自己躲在角落不敢出声。”
红妍心头一震。
“那次是我姐妹。”军姬声音低下去,“她发现账册有问题,偷偷记下来。结果被人告发,说是盗取军情。那天晚上,他们把她拖进黑牢,第二天就说她身亡。我去找统领要说法,连门都没让我进。”
她顿了顿:“从那以后,我学会了闭嘴。可看到你一次次往外跑,明知危险还不停,我就觉得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。”
红妍看着她,终于开口:“谢谢你。”
军姬摇头:“别谢我。我只是不想再欠良心一笔债。”
她拉着红妍离开兵器库,转入一条偏僻小道。尽头是一间废弃医帐,门板歪斜,里面堆着旧药箱和破布。
“进来。”军姬推开门。
红妍跟着进去。军姬点亮油灯,掀开一个木箱,取出一个小瓷瓶:“这是我藏了多年的药膏,专治内伤淤血。”
她握住红妍的手腕,轻轻抹上药。触碰到淤青处时,红妍眉头微皱。
“疼就说。”军姬说。
“没事。”红妍摇头,“这点伤不算什么。”
“不是每个人都能扛住三个人围攻还不出声。”军姬抬头看她,“你比我想象的更硬气。”
红妍没接话。她从袖中取出那半片竹简,放在桌上:“戌七,违者斩。这是我在火盆边捡到的。军长丙想灭口,我不确定下一个是不是我。”
军姬盯着竹片看了很久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继续查。”红妍说,“我不信他能把所有痕迹都烧干净。”
“那你需要帮手。”军姬收回药瓶,从箱底拿出一本薄册子,“这是我以前偷偷记的值更表,包括哪些人常私下交接文件,哪些岗位容易被忽略。我可以帮你传消息,但不能总露面。”
红妍看着她:“你会有危险。”
“我已经危险十年了。”军姬苦笑,“只是以前是为了活命忍着,现在我想为自己做点事。”
两人对视片刻。
“好。”红妍伸手,“我们一起。”
军姬握住她的手,用力一捏:“明天戌时,七号岗换班前,我会在东侧巡道出现。如果你看到我咳嗽两声,说明路线安全。如果我没出现,你就别过去。”
“明白。”
“还有。”军姬从怀里掏出一块新木牌,“这次别信任何纸。用这个传递信息,刻完就烧。”
红妍接过木牌,点头。
她们离开医帐时,天边已泛白。军姬回了自己的岗位,红妍则走向宿营区。她在帐外停下,摸了摸鞋底夹层,确认炭条还在。
进帐后,她坐在草席上,取出冥铁链环。金属裂痕比之前深了些,像是随时会断。她用指甲刮了刮边缘,粗糙感刺进皮肤。
外面传来打更声。
她数了三下。
然后把链环放进袖中,闭上眼睛。
不知过了多久,帐帘被人掀开。
红妍睁开眼。
军姬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一碗热汤:“喝点东西,暖暖身子。”
红妍接过碗,温度透过陶壁传到掌心。
军姬低声道:“刚才巡逻时,我看到守卫长副手去了军长帐。他们关了帘子,谈了很久。”
红妍握紧了碗。
“我觉得……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。”军姬说完,转身要走。
红妍叫住她:“下次别一个人来。”
军姬回头,笑了笑:“我不是一个人。从今天起,我们是一个人。”
她走出去,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红妍低头看着碗里的汤,水面上映出她的脸。她一口喝尽,将碗放在地上。
她从枕头下摸出炭条,在墙上写下两个字:等信。
写完,她躺下闭眼。
风从帐缝钻进来,吹动了墙角的一片碎布。布条轻轻晃动,像某种信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