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妍交出暂休文书后，站在点名队伍前排。她的脚踝还裹着布条，药膏的气味刺鼻，但她走得稳。点名声落下时，她应得干脆。有人回头看她，她没避开视线。
她回到营帐，坐在草席上，手伸进鞋底摸到那半截炭条。三个字——别信纸。她把炭条拿出来，放在掌心看了很久。医帐的文书是唯一一张她签过名字的纸，上面有她的笔迹和登记官的印。可那张纸是怎么传出去的？谁看过？有没有人抄录？
她翻出枕头下的木牌，对着光看背面。“戌时换岗，丙亲临”几个字已经有些模糊。她忽然注意到边缘有一道短横，不是刻上去的数字或符号，像是刀尖划出来的。这痕迹是后来加的。
她立刻明白，这块木牌被人动过。
不能再靠一张纸决定生死。她把炭条掰成两半，一半塞进鞋底夹层，另一半蘸水在墙上写下一个字：查。
然后她站起来，走出营帐。
白天她没再靠近医帐，也没去找军姬。她装作养伤，在营区边缘来回走动。副官巡查时看见她一瘸一拐地经过粮草堆，没多问就走了。她记下时间，又观察了守卫换岗的位置和间隔。
夜里，她躲在营帐里没睡。外面脚步声规律响起，两班交接前有七息空档。她等的就是这个时间。
她轻轻掀开帐帘，确认守卫背身朝向另一侧，迅速溜出去，贴着墙根移动。她绕到粮草堆后蹲下，目光锁定偏帐方向。没过多久，一名小兵从主营道拐出来，手里抱着一个布包，快步走向守卫长副手值守的哨亭。
那人把布包交给副手，低声说：“丙令，焚讫。”
副手点头，打开布包取出一卷竹简，直接扔进火盆。火焰猛地蹿高，映出他半边脸。红妍屏住呼吸，盯着火盆。竹简烧得很快，只剩一点灰烬。
她不能空手回去。
她握紧藏在袖中的冥铁链环，等两人离开后，悄悄靠近火盆。灰烬已被清理，地面只留下一圈焦黑痕迹。她蹲下身仔细查看，终于在角落发现一片未燃尽的竹片，上面残留半个字。
她刚伸手去捡，远处传来脚步声。
她立刻缩回手，退到粮草堆阴影里。两名巡逻兵走过，其中一人弯腰扫了一眼火盆原地，什么也没说就走了。
等他们走远，她再次靠近。这次她先用冥铁链环轻敲地面三次，声音传向远处围墙。果然，一名士兵转身朝那边走去。
她趁机拾起那片竹片，迅速收进袖中。
残片很小，但能看出两个字：“戌七”。后面还有半句，“违者……斩”。
她心跳加快。戌时七号岗，正是她原本被安排值守的时间。军长丙亲自下令销毁记录，还提到“斩”字。这不是普通的值更调整，是灭口。
她必须知道更多。
第二天白天，她继续伪装养伤。吃饭时她坐在角落，耳朵听着周围人的谈话。有人说起昨夜巡查的事，提到守卫长副手最近常在深夜接收文件。她不动声色，记下说话的人的声音和位置。
午时她去打水，路过医帐时故意放慢脚步。医帐门口没人，她瞥见登记台上有几份摊开的文书。她走近几步，想看清内容，却被一名军卒拦住。
“你不能进。”
她点头退回，但在转身时，眼角扫到一份文书上的印章——正是她那天签过的那种样式。而那份文书的标题写着“流魂录籍调阅单”。
她立刻明白，自己的名字已经被调阅过不止一次。
晚上她没回营帐睡觉。她等到换岗空档，又一次潜行到偏帐附近。这次她带上了那片竹片，想找机会比对其他可能残留的碎片。
她藏在粮草堆后，看到一名小兵独自走向哨亭。他左右张望了一下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，交给守卫长副手。对方接过袋子，打开看了看，点点头，放进怀里。
红妍认出那个动作。和昨晚一样，都是绕开登记流程的私下交接。
她正准备靠近查看，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。低头一看，是一块碎陶片，踩上去发出轻微响动。
她立刻静止不动。
十步外，那名小兵转过头来，看向她藏身的方向。
她没动，也不敢呼吸。
那人站了几息，咳嗽了一声，像是清嗓子。然后他慢慢走过来，停在粮草堆前，目光落在她刚才踩出脚印的地方。
红妍的手已摸到冥铁链环，随时准备反击。
小兵没说话，也没喊人。他只是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，又抬头看了她藏身的位置一眼。他的眼神很冷，带着怀疑。
然后他转身走了。
红妍没有追，也没有立刻离开。她等了整整一刻钟，直到确认那人不会再回来，才缓缓起身。
她回到营帐，把竹片藏进鞋底夹层，又将冥铁链环握在手中。她坐在草席上闭目假寐，但眼睛始终微微睁开一条缝。
天快亮时，她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停在帐外。
她没动。
脚步声又走开了。
她知道，自己已经被盯上了。
但她不能停。
她想起军姬说过的话：“我不是帮谁。我是想告诉他们，我们还能为自己做点事。”
现在轮到她了。
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冥铁链环，金属表面有一道细小裂痕。这是上次刷洗兵器库时留下的。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裂痕边缘，感觉到一丝粗糙。
外面传来打更声。
她数了三下。
然后她把链环塞进袖中，站起身，走到帐门口。
守卫正在点名。
她走出去，站进队伍里，位置比昨天更靠前。
点到她名字时，她应了一声，声音清晰。
有人回头看她。
她直视前方，不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