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妍站在柱子旁,右手还贴在唇边。血从指尖滑下来,滴在脚边的石板上,发出轻微的响声。她没有擦,也没有低头看。她知道这血不是因为受伤,而是刚才跳舞时咬破了嘴唇。那一瞬间的力量冲上来,她没能控制住。
她把手指收回来,慢慢握紧拳头。掌心的血被压进皮肤里,黏着冥铁链环的冰凉。她抬起眼,看向校场中央的高台。那里已经换了一批舞者,鼓声重新响起,节奏轻快,带着讨好的意味。
没人再往她这边看了。
可她能感觉到,有些目光还在偷偷扫过来。军卒们坐在席位上,一边喝酒一边说话,声音不大,但足够让她听见。
“刚才那个狐狸精……跳得真狠。”
“你看她落地那一下,像踩在刀尖上。”
“听说她是青丘来的?那种地方出来的,怎么会在这刷地砖?”
红妍没动。她靠在柱子上,肩膀贴着粗糙的木纹。风一吹,舞衣残破的下摆晃了一下。铜铃早就摘了,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系带。
她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上台的。鼓点落下,她动了。不是为了取悦谁,也不是为了活命。她只是想证明——她还能动,还能用自己的方式站着。
掌声响起的时候,她心里有过一瞬间的松动。像是冻了很久的人突然碰到暖风。但她立刻压下去了。她知道这掌声不干净。有人喊好,也有人喊下流话。有人拍桌子,也有人冷笑说“等军长召她”。
她不能信这些声音里的任何一句。
她只信自己的脚还站在地上。
远处传来一阵笑声。几个穿着华服的女子聚在一起,站在主帐前的台阶上。她们是军姬,专门侍奉军中高层的女官。平日里负责庆典、传令、记录功过。地位比普通军卒高,又不像战将那样要冲锋陷阵。
其中一个抬手撩了下发髻,冷笑了一声:“风大点就能飞起来?装什么仙狐临世。”
旁边一人接道:“她要是真有本事,怎么不去内营跳舞?军长能让一个囚奴登主台,自然也有办法让她跪着下来。”
两人说完,都笑了。笑声很轻,但在安静的夜里传得很远。
红妍听见了。她没有抬头去看是谁说的,只是把袖口往下拉了拉,遮住了手腕上的旧伤。她记住了声音。一个偏细,一个偏哑。记住了站的位置。左前方第三根旗杆下。
她不会忘记。
这时,一个年轻军卒从人群里走出来,朝她这边走了几步。他手里还拿着酒碗,脚步有点不稳,眼神却很直。
“你刚才跳的是青丘古舞?”他问。
红妍看着他,没说话。
“我没别的意思。”那人又说,“我只是……没见过那样的舞。像是在打仗,又像是在哭。”
他话还没说完,另一只手就把他拽了回去。是个老兵,脸色很难看。
“你疯了?”老兵低声吼,“她是军长盯上的人!你还敢搭话?”
年轻人被拖走时回头看了红妍一眼。那眼里没有恶意,只有疑惑和一点不甘。
红妍依旧没出声。但她的心跳慢了一拍。她明白刚才那句话的意思。她在台上跳的不只是舞,她是把所有的东西都甩了出去——恐惧、愤怒、憋屈、不甘。
可这也意味着,她不再是隐形的。
以前她走在营区,没人多看一眼。现在不一样了。她成了别人嘴里的话题,成了军姬眼里的威胁,成了军长心里的一块肉。
她不能再藏了。
她缓缓离开柱子,往火把照不到的地方退了一步。光影把她半边身子盖住。她开始观察四周。
守卫还是那些人,换岗时间也没变。但通往内营的通道口多了两个鬼卒。他们站得笔直,手里握着锁链,明显不是来巡逻的。
她在等什么?
她在等一个机会。一个能让她走出这个营地的机会。
但现在,她必须先活下去。
正想着,皮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。一步一步,沉重有力。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。
军长丙走到她面前,站定。他穿着黑色铠甲,腰间佩刀,脸上带着笑。
“不错。”他说,“比我想的还有味道。”
他伸出手,想去碰她的下巴。
红妍侧脸避开。动作不大,也不快,但很坚决。
军长的手停在半空,然后慢慢收回。他盯着她看了几秒,笑了。
“你以为这只是任务?”他压低声音,“今晚之后,你的名字会在所有营帐里传遍。你想躲,也没地方躲。”
红妍垂下眼睛。她说:“我不躲。”
三个字,说得清楚,没有颤抖。
军长愣了一下。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。周围几个军卒都听见了,有人悄悄转头看。
军长忽然大笑起来。他拍了两下手,转身就走。走到一半,又停下。
“明日晨训,你来主台领舞。”他说完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红妍站在原地,没动。
她知道这不是奖赏。这是命令。是监视,是拘禁。是从明天开始,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更多人盯着。
但她不怕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冥铁链环。它还在,冰冷坚硬。她把它攥得更紧了些。
她转身,朝着宿营区走去。
路上遇到几个军卒,原本在说话,看见她走近,立刻闭嘴。有人低头让路,有人假装整理腰带,不敢对视。
她走过刷洗兵器库的巷道,经过黑牢的入口,穿过劳役队集合的空地。每一步都很稳。
宿营区门口站着两个守卫。他们看到她,互相对视一眼,没有拦。
她走进去,找到自己的铺位。角落里,一张草席,一条破毯。和所有人一样。
她坐下,把冥铁链环放在胸口。闭上眼,呼吸放慢。
外面鼓声还在响。第二轮表演开始了。
她没再听。
她只想记住今天的每一个细节——谁说了什么,谁站在哪里,谁的眼神变了。她要把这些全都刻进脑子里。
因为她知道,从今天起,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便被打骂的囚奴。
她是红妍。
她跳过一场让全场沉默的舞。
她面对过军长的眼睛,没有低头。
她还在。
她睁开眼,伸手摸了摸唇角。那里已经干了,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裂口。
她抬起手,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指尖。
一滴血从指腹渗出,顺着掌纹滑下,落在草席上,晕开一小片暗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