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缘飞花录 第12章 恢复魂力

灯灭之后,山巅的月色像被抽走了一层银纱,骤然暗得伸手不见五指。

红妍把脸埋进九尾里,哭到无声;秋鸣的五尾僵直,像五柄断剑插在身后。

直到东方既白,他们才抬头互望——

眼里没有媚色,也没有冷傲,只剩同样狼狈的、被剥了皮的灵魂。

“我陪你。”红妍先开口,嗓子嘶哑。

“一起。”秋鸣点头,声音像钝刀划木。

于是两只狐妖并着肩,一瘸一拐,往山下走。

一步一血印,雪地把他们的罪行记得清清楚楚。

昆仑北麓有座“旧酆亭”,是人间与阴司的裂缝之一。

白日,亭柱斑驳,只是荒山破庙;

子时一过,瓦缝滴出黑水,梁上悬满纸钱,鬼差提着灯笼出入。

红妍与秋鸣在亭外等了三个黄昏,

直到第四夜鬼门开,阴风倒灌,他们才掀起袍角,踏入幽暗。

守亭的是个独目鬼卒,职司“验尾”。

凡妖魂欲入地府,须断一尾作引,以示“弃凡投冥”。

红妍望着自己火红的九尾,笑了笑:“反正也丑了。”

手起尾落,血洒乌阶,一条狐尾“噗”地化作红烟。

秋鸣面无表情,自断最长那条青尾,

尾骨断裂声像枯枝被雪压折。

鬼卒收了狐尾,递过两枚乌木牌——

“酆都临时户口”,编号:狐甲九七三、狐甲九七四。

“进去吧,”鬼卒独目里映出幽灯,

“最近轮回紧张,先摇号,再面试,别插队。”

鬼门后,没有传说中哭嚎的河,

只有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玻璃栈道,

悬在黑空,脚下是缓缓转动的银色城市——酆都。

高楼林立,霓虹以冥火为能源,

广告牌闪着:

“孟婆汤速溶包,一键冲泡,忘忧百分百”;

“十八层电梯公寓,买一层送一层”;

“轮回摇号小程序,扫码关注,实时排队”。

红妍看得发呆,尾巴根还在渗血,

秋鸣牵住她手,掌心冰凉,却不再颤抖。

他们循着指示牌,来到“功德清算中心”。

前台是个穿职业装的猫妖鬼,

耳朵上别着“实习判官”徽章,

声音甜美得像掺了蜜:“两位需要‘罪障估值’吗?

支持尾巴、内丹、记忆抵押,利率低至三分冥息。”

红妍想骂人,却提不起劲,

只把乌木牌往台上一拍:“我们要投胎,越快越好。”

猫妖翻了个白眼,甩来两本表格:

《自愿放弃修行声明》

《轮回债务偿还协议书》

以及一张粉色传单——

“债转投”项目:

在地府打工期可抵孽债,包吃包住,表现优异者,

来世可保留灵根、记忆或容貌三选一。

秋鸣提笔就签,红妍按住他:“不再想想?”

“想得越多,越不敢走。”

他继续写下名字——笔锋依旧冷峻,却第一次有了温度。

手续办完,他们领到临时工牌:

红妍被分到“孟婆厅·汤料研磨课”,

每日要剁三千斤忘忧草、熬一万锅汤;

秋鸣去了“铁围山·净魂音乐队”,

负责为超渡现场伴奏,

乐器正是他只剩五根的狐骨琴。

上班第一日,红妍站在巨型砧板前,

身边是缺头的大妖、断翅的鸟精,

大家挥刀如飞,嘴里哼着《忘忧版最炫民族风》。

她一刀剁下,脑海里闪过山涧里被劈开的自己,

手一抖,指尖被切破,

血滴入汤锅,竟让整锅汤闪出赤光。

监工鬼差大惊,连忙取样上报:

“疑似带执念血,可提炼‘忆晶’,市值不菲。”

红妍这才知道,

原来地府也要讲KPI,也要搞创收。

她抬头望向铁围山方向,

隐隐有琴音传来,像风入松,

吹得她心头微疼——

那是秋鸣在试音。

他弹的是他们第一次合作的小调,

那时她故意把拍子拖得妩媚,

他冷着脸,耳尖却红。

如今曲还在,

只是歌词换成了《超渡咒》,

台下坐的是累累白骨。

日子像忘川水,看似流动,其实毫无涟漪。

他们白天做工,夜里在“员工宿舍”——

一间铁皮集装箱,

与三十名亡魂挤在一起——

并肩躺着,数天花板上的霉斑。

红妍的尾巴慢慢长回一小截,颜色却不再鲜红,

像被雨水泡过的朱砂;

秋鸣的琴骨裂痕越来越多,

每弹一声,就掉一点骨粉。

有时太累,他们会靠在集装箱门口,

看酆都上空漂浮的“轮回摇号大屏”。

那屏幕二十四小时滚动,

像人世间的彩票开奖。

红妍的编号前面,还有七百万位;

秋鸣更靠后,八百九十万。

“照这个速度,要排一百多年。”她苦笑。

“那就做满一百年。”他答。

“你不怕忘了我?”

“怕。”

秋鸣第一次承认“怕”,

声音轻得像骨屑,

却伸手握住她新生的尾尖,

“所以每天收工,我都会给你弹一句曲,

你听到,就记得。”

百年光阴,在冥界不过弹指。

他们攒下厚厚一叠“功德抵扣券”,

终于把孽债削得只剩最后一成。

摇号大屏跳出他们名字那一夜,

整个铁皮箱的亡魂为他们鼓掌。

猫妖实习判官升了正职,

亲自送来轮回车票:

“下一世,你们无法同行,

但冥司特批‘一线灵光’优惠——

来世相逢时,会听见彼此心跳快半拍。”

红妍看着车票,

终点写着“人间·东胜神洲”,

班次:T-1738。

秋鸣把最后一截狐骨琴折下,

磨成小簪,插在她发间:

“带着它,当护心骨。”

她踮脚,吻在他不再有温度的唇角:

“来世我先笑,你可别又冷着脸。”

忘川渡口,轮回船已鸣笛。

船身是巨大纸鹤,鹤背驮着一排排魂影,

像一串灰白的风铃。

红妍与秋鸣的手,在检票口被鬼差分开。

“人间规矩,同船不同座,免得记起前尘。”

他们各自走上左右弦梯,

最后一次回头——

隔着漫漫魂影,

他看见她嘴唇在动,

无声地说:

“别怕。”

她也看见他指尖轻点,

像在拨一根不存在的弦,

调子正是那首《往生》。

纸鹤振翅,幽风扬起,

忘川水倒退成一条墨绿的线。

船头,孟婆厅的新广告还在闪烁:

“如果来生还能遇见,

请记得——

先还前世的债,再谈今生的爱。”

鹤影没入云雾,

酆都的霓虹渐渐缩成一粒冷星。

无人看到,

红妍那截狐骨簪在船舱里轻轻发光,

像一点不肯熄灭的萤火;

也无人听到,

秋鸣左胸深处,

传来一声极轻极轻——

“咚”。

那是他们留给彼此的最后半拍心跳,

也是来世相认的暗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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