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间中央,一盏古灯静静悬于虚空,灯焰幽蓝,如鬼火般跳动,却又不熄不灭。灯身斑驳,铜绿斑驳,铭刻着上古妖文,仿佛在低语:
“照心者,得真我;避心者,永堕劫。”
今夜,两位狐妖立于灯前。
红妍,红衣如血,眉眼妖冶,九尾轻曳,尾尖却微颤。她修行三百年,化形多次,曾魅惑书生,也曾救过樵夫,善恶参半,却始终未能突破“情障”。
秋鸣,青衣素面,神情冷峻,尾仅五尾,却天资卓绝。他一心向道,不沾红尘,百年苦修,只为证那“无情道”。
今夜,是他们渡“心劫”之时。
狐族长老白酋不知何时来到这里,立于灯侧,白发如雪,目光如炬:“问心灯前,不容虚妄。你们谁先来?”
红妍轻笑一声,笑声却带颤:“我先来。我怕……再拖下去,就不敢了。”
她上前一步,指尖轻触灯焰。幽蓝之光瞬间暴涨,将她整个人吞没。
她睁开眼,发现自己站在山涧边。
那是三百年前,她刚修出三尾,尚不能化形完整,狐耳尚露,尾羽未收。她贪玩,偷溜下山,却被猎户所伤,逃至山涧,跌落深谷。
她看见自己——那个浑身是血的小狐狸,拖着断尾,在寒潭边挣扎。潭水映出她扭曲的狐脸,眼中满是恐惧与不甘。她想呼救,却发不出人言;她想爬起,却四肢尽断。
她看见一个樵夫路过,驻足,低头看她。她眼中燃起希望,以为得救。
可樵夫却冷笑一声:“狐妖?哼,活该。”
他举起了柴刀。
刀光落下,血溅寒潭。她的肉身被劈成两半,狐皮被剥,狐尾被剪,尸骨被抛入涧底,任鱼虾啃噬。她的魂魄在涧中飘荡七日七夜,哭嚎无人闻,最终才凭一缕执念,重聚妖灵,借月华重生。
那一刻,她发誓:“我不要再弱小,不要再信人。”
从此,她修魅惑之术,专摄人心,凡动情者,皆被她吸尽精元。她不再救人,只杀。她不再信人,只骗。
她以为,自己早已忘了那一幕。
可此刻,问心灯将她的“本我”撕裂,血淋淋地摆在眼前。
她看见自己剥下书生的皮,做成红伞;看见自己骗那和尚破戒,看他痛悔于佛前;看见自己站在狐山之巅,笑得妖冶,却无人知她夜夜梦回山涧,听见自己幼时的哀嚎。
“你修的是恨,不是道。”灯中传来一个声音,似她自己的,又似天道的,“你以恨为骨,以怨为血,肉身再美,也不过是具披着狐皮的骷髅。”
红妍跪倒在地,泪落如雨。她想说“我不悔”,却哽在喉间。
她想说“我没错”,却心如刀绞。
灯焰一转,画面再变。
她看见一个少年,眉目清秀,曾在她受伤时,为她包扎;曾在她被追杀时,引开猎人。他明知她是狐,却仍说:“你眼睛真好看,像天上的星星。”
她杀了他,吸尽他精元,只因他看见了她的真身。
她以为那是软弱。
可此刻,她看见他临死前,仍伸手想抚她的脸,轻声说:“别哭……”
红妍终于崩溃,嚎啕大哭,九尾蜷缩如婴。
灯焰渐暗,她的身影被弹出幻境,跌回山巅,面色惨白,泪痕未干。
白酋看向秋鸣:“轮到你了。”
秋鸣点头,神色如常,步入灯焰。
他以为自己心无挂碍。
他以为百年清修,早已斩尽七情六欲。
他以为,自己唯一的执念,是“证道”。
可灯焰一闪,他看见的,却是白酋的脸。
那是七十年前,他尚是幼狐,五尾初成,随族中长辈赴“妖盟大会”。白酋时任狐族护法,威严赫赫,众妖敬畏。秋鸣因一时疏忽,在比试中败给猫妖,丢了狐族颜面。
白酋当众怒斥:“秋鸣,你天资虽高,却心浮气躁,难堪大任!狐族未来,岂能托于你这般废物?”
众妖哗然,目光如针。
秋鸣跪伏在地,指甲掐进掌心,血染狐毛。
从那天起,他不再笑,不再玩,不再与族中同龄妖亲近。他闭关苦修,昼夜不辍,只为有朝一日,让白酋收回那句“废物”。
他以为自己早已释怀。
他以为,自己修行是为了“大道”,不是为了“证明”。
可此刻,问心灯将他的“本我”撕开,露出那隐藏在道袍下的狰狞真相。
他看见自己走火入魔,五尾尽黑,仍咬牙修炼;看见自己拒绝救助受伤的同类,只因“耽误修行”;看见自己亲手斩断与青梅狐妖的情丝,只因“情是劫”。
他看见自己站在狐山之巅,五尾化七,却面容枯槁,眼神空洞。
他听见白酋的声音在耳边回荡:“废物……废物……”
他怒吼:“我不是!我已证道!”
可灯焰中,白酋的身影浮现,却非昔日威严,而是垂垂老矣,目光悲悯:“秋鸣,你修的不是道,是执念。你证的不是无我,是‘我慢’。你以道为刀,斩的不是情,是自己。”
秋鸣跪倒在地,五尾颓然垂落。
他想起那年春天,青梅狐妖曾笑着对他说:“秋鸣哥哥,你笑起来,像山间的风。”
可他再也笑不出来了。
灯焰熄灭,他跌出幻境,面色如纸,眼中第一次,有了泪意。
山巅,风起。
问心灯缓缓旋转,灯焰渐弱,最终“噗”地一声,熄灭。
白酋长叹一声,转身离去,背影佝偻,仿佛也老了百岁。
红妍与秋鸣并肩而坐,皆不语。
他们曾以为,修行是变强,是超脱,是斩断。
可今夜,他们才知,修行,是直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