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时,萧弈安排兵士轮值站岗,他则回了两廊宿卫房。
“将军,有人找你,在牙门外等了许久了。”
来的是李涛府上的青衣仆僮,邀他得空过府用饭。
“我明日不当值,午时初登门拜会。”
“是,家主届时静候将军。”
萧弈于是找过老潘、花秾,道:“既打完仗、局势稍稳了,明日让弟兄们轮班歇半天,但不许惹事。我明早还需到禁军衙门一趟,劳你们操心。”
“将军放心。”
“我还得到信臣公府上拜会,带甚礼物适合?”
花秾想了想,道:“买文房四宝是最好的。”
“有道理。可有地图?当朝州县防御图。”
“有,我为将军拿来。”
“郭信呢?”
“被大帅召去了……”
回到值房,萧弈卸了盔甲,顿觉身轻如燕。
进食,射箭,洗漱,坐在烛火下看着地图,研究了一下若与刘崇、刘信交战的战略。
门外忽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。
“我没醉……”
萧弈眉头一皱,开门,见是李重进。
“重进兄,后两日由你轮值,二十七日我护卫送殡队伍,如何?”
“太好了!你怎知我不想给昏君送殡?”
李重进黝黑的脸颊泛出些许酡红,大咧咧答应下来。
萧弈依旧把话说清楚,道:“这是太后的要求。”
“那妇人,难应付,高祖立国,她主张不夺民财,有义名。在她眼皮子底下混,不能尽听她言,也不好得罪她,给你小鞋穿……哥哥教你,派兵士当值,你我躲懒,甭近了。”
“谢重进兄指点,那我明日去报王节帅。”
“嘿嘿,今儿阿舅入宫,你当值,苦哩,披甲站那,老头们咿咿呀呀,受罪,学堂罚站,最受罪……后两日,交给我了!”
说着,李重进闯进萧弈的值房。
也不顾水渍,一**坐在茶台,他打了个酒嗝,似乎醉意更上涌。
“萧郎,与你说会话,我这心里痛快多了……呜呜呜呜……”
哭声来得太突然,萧弈吃了一惊。
“重进兄,怎么了?”
“我心里苦啊!”
李重进猛拍了心口,嘭嘭作响,道:“阿舅让我娶妻,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因未到伤心处……哇!”
猛哭一声,他往后倒去,滚下茶台,也不起来,坐地大哭。
萧弈扶了两下,没扶起来,干脆陪他席地而坐。
“成家立业是好事,重进兄要娶谁?”
“马氏,申州马铎之女。”
“重进兄不喜欢?”
“都没见过她……”
萧弈心想,眼下郭威操心的恐怕不是外甥的婚事,而是为了联姻。
为何是马铎?
申州?
他起身,看向地图。
当朝疆域不大,手指从开封往南划,划过许州,再南就是申州……许州?
刘信就是在许州,今日王峻还提及许州大涝。
萧弈顿时明白了郭威的打算,拉拢马铎,对刘信形成南北包夹之势。
“呜呜呜……萧兄弟!我好心痛!”
“别急,也许马家小娘子很好。”
“你不懂,不懂男女之情……我从小就知不能娶她,可我这颗心……呜呜……我要去杀了王承训!”
李重进猛地起身。
萧弈措手不及,连忙拦住。
“重进兄,何以至此?”
“你不懂我的心!”李重进眼眶通红,大吼道:“我已立誓,一生一世守护她,哪怕不能婚娶,也绝不能让王承训那等奸诈之徒觊觎,她得嫁一个我李重进能看得上的大丈夫……哇!好痛!心好痛!”
“你醉了,回去睡一觉。”
“没醉,我从来没这么清醒过,你知道为何吗?因为我的心太痛了,哇!杀!杀!”
一切发生得太突然。
萧弈死死抱着猛虎一般的李重进,感受到对方力大无穷。
他累了一整天,猝不及防摊上这事,左肩肌肉好像抽筋了。
“来人,来人!”
“放开……谁敢拦我?!”
细猴、胡凳不愧是斥候,最先冲了过来,抱住李重进。
萧弈连忙放手,拉伸肌肉。
“嘭!”
却见李重进腿上挂着两个人,犹冲出房门,大步跑过长廊,向玄武门内直门的方向奔去。
“拦住他!”
若任李重进喊杀着冲了直门,那就不是小事了。
吴狗子、韦良、吕丑飞奔出来,鞋掉了都顾不得捡。
众兵士相继扑过来,终于按住了李重进。
“何人压我?!呜呜,春蚕到死丝方尽!”
“娘咧,累死俺了。”
“俺服了,真猛。”
……
“萧弈!欺负五娘,我杀了你!”
萧弈忽然睁眼,扑到眼前的狰狞黑脸消失,天光大亮。
做了个奇怪的梦。
他伸了个懒腰,起身,出了值房,老潘正好端着朝食过来。宫中虽派了杂役服侍他,但老潘坚持入口的东西都亲自把关。
“重进兄呢?”
“酒劲散了,准备去当值。将军,要见他?”
“不。对了,我们可是有私留一部分战利品?”
“将军,这是军中惯例了,花秾记在公钱里了。”
“挑把剑给我。”
“是。”
吃了朝食,萧弈收拾停当,出了两廊宿卫房。
他回头看了一眼,觉得今日哪里怪怪的,像少了什么。
禁军大衙,传令兵、文吏们往来奔走,十分忙碌。
求见王殷的队伍排得很长,萧弈自觉站到后面,却有军校过来,让他通报姓名。
“萧弈。”
“既是萧将军,直接随卑职到议事厅便是。”
“那多谢了。”
萧弈往前走去,听到身后传来了小声嘀咕。
“那小子谁呀?不排队。”
“你没听到?花枪萧弈,挑了阎昆仑奴。”
“不信,长得跟绣花枕头似的……”
萧弈没理会他们,走过穿堂长廊,籍册房里尽是沙沙的写兵名簿的声音。
离议事厅近了,王殷的叱骂声隐隐传来。
“老夫不管!一月内不能补足粮草,军法处置……”
萧弈猜想,郭威大概在做与刘崇干一仗的准备。
当然,上兵伐谋,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更好。
他这算是窃听军机了,不得命令就靠近。
在石阶下等了等,议事厅内有将领带着满脸委屈,匆匆而出。
王殷见有人来,随手把桌案上的地图翻到背面,待见是萧弈,重新翻回来,头也不抬地看,毫不见外。
“末将见过王节帅。”
“免礼,有空多来走动,莫拘着。”
“末将有事禀报。”萧弈道:“太后让我明日歇着,后日护卫两宫送殡。”
“嗯。”
萧弈顺势看向地图,果然,王殷的目光落在许州。
过了一会,王殷回过神来,道:“你行事沉稳啊,虽小事也知禀报……太后有吩咐,你大可依着,只有一点,莫放过宫外递给她的消息,遇刘崇、刘信、刘赟所派信使,立即拿下。”
“喏。”
“想必我就算不吩咐,你也不会出岔子。还有事?”
“末将想打听一下,是否捉到了苏逢吉?”
“为何?”
“我受李崧恩养,自当为他报仇,以全忠义。”
“好!我两个儿子若有你这般……”
王殷忽然住口,舔了舔唇上的旧疤,道:“过来。”
“是。”
“参详参详。”王殷指点着地图,道:“李业、苏逢吉必打算投陕州李洪信,三百五十里路,他们十八日下午出发,我十九日一早便派出最快的轻骑,按理,早该追上了,可今早两名轻骑刚从陕州回来,李洪信降了,赌咒发誓没见到李业、苏逢吉。”
萧弈道:“这话当可信,他不可能比我们轻骑更快到达陕州,是隐匿在路上了?”
“大路有三条,陕州道最快、最好走,我加派了人手严查路上驿馆、民宅,崤山古道、洛水纤夫小道,亦派人搜了,连邙山峡谷也未放过。”
萧弈凑近细看,舆图上陕州周边的驿馆、渡口、隘口,标注得密密麻麻。
他不信李业、苏逢吉有本事逃过王殷这样的搜捕,除非不在这三条路上。
“有没有可能,他们转道去了河东?”
“考虑到了,汴口、中牟、郑州直到黄河南岸滩涂小道;西穿绕过洛阳官驿直抵硖石关的崤山樵道;汴河支流的漕运私道……大路小路,都设了卡。”
手指在地图上划过,留下浅痕,王殷眼神如捕猎的鹰。
“他怎能藏得过我的轻骑?”
萧弈闭上眼,试想若是自己,面对骑兵的围追堵截会怎么办。
他睁眼,沉吟道:“除非,他们没在任何一条路上。”
“返回了?”
“是,若是我,当发现轻骑在前,便会意识到逃不了,我会第一时间沿原路返回,轻骑不会盘查反方向之人,那么,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”
“唯有这一个可能了。”
王殷喃喃,手指轻敲着地图上“开封城”三字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