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回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应天城,
其中的凝重氛围稍稍缓和了一些,
但很快,太子回京还不到一个时辰,
更加严酷的政令随之而来!
京府吏员脸色凝重地拿着告示四处张贴,
上面的话不多,却字字清晰!
“凡有可疑者,入京府衙门举报,
若查实其人乃作奸犯科者,赏银一两,
若寻到凶手,赏银千两!”
在告示下方,还画着一个十分古怪狭长的物件,
看起来像是一根光秃秃的木棍加了个扫把头!
“此物乃精铁打造,凶手之利器,
凡寻到此物者,赏银千两,入衙门为吏!”
张贴告示的吏员们看到这一行行字,眼神火热!
京城的吏员可不是寻常州府、县衙的吏员,
在京中为吏要读书识字,通晓道理,
还要有门路,方可为吏!
尤其是像府衙仵作、牢头、刀斧手、衙役这等吏员,
向来是父传子,子传孙,
是世世代代旱涝保收的营生!
每年京府各衙门召吏员时,都是人山人海、各显神通。
如今,只需要找到这个怪异东西,
就能拿千两银子,还能得一个营生,
张贴告示的吏员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家,
发动亲族抓紧上街找人!
与此同时,京中禁军在京府衙役的带领下,
直接进入了京城各个帮派的核心老巢,
二话不说就开始下命令找人!
户部街三号的兴源茶室!
三贤帮的掌事人沈正心正坐在大堂,
提着茶杯,面容空洞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他三十余岁模样,长得端正,一番打扮后,倒是显得丰神俊朗。(此句无误)
但路过的茶客见到他,都不由得脖子一缩。
这人掌控着京中最大的棋牌室,
还与应天商行做了不少生意,听说有军中背景,
在大工坊户部街这一块,势力最大。
这时,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,
一队十余人的披甲军卒在衙役的带领下来到兴源茶室。
衙役一眼就见到了沈正心,连忙窜了过来:
“沈爷,您.您.您快来,军中有命令!”
带队的小旗官打量了一眼沈正心,神情没有倨傲,而是上前一步拱了拱手:
“沈掌柜,久仰大名。”
“何事?”
沈正心头也没抬,只是静静看着杯中茶水,不知在想什么。
此等场景让在场不少茶客面露震惊,
都传沈正心有军中背景,
今日一见.果不其然!
那小旗官也不含糊,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递了过去:
“沈掌柜,都督府严令,
京中所有帮派各自发动帮众,寻找此物以及携带此物的人,
违令者尽数抓捕,还请沈掌柜多多配合!”
说罢,他上前一步,将声音压低:
“此事与陆大人遇刺有关,徐将军正在陆府值守,沈掌柜要快点动起来。”
听到此言,沈正心眉头紧锁,猛地站起身,对着身后伙计吩咐:
“告诉所有弟兄,户部街方圆五里所有房舍挨个找,找到凶手与凶器,我再加一千两!”
“是,掌柜。”
伙计匆匆忙忙跑了出去。
沈正心眼中闪过一丝担忧,同样压低声音,发问:
“陆大人无事吧。”
小旗官古怪一笑,有些难为情:
“沈掌柜,这等事情,我这等小人物怎么会知道。”
沈正心点了点头,挥了挥手,
一旁站着的壮汉便上前一步,
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塞进了那小旗官的手掌。
“弟兄们最近忙坏了,找到凶手后我请大家喝茶,还请诸位多多用心。”
沈正心朝着他们拱了拱手。
小旗官呼吸一促,果然大方!
“沈掌柜放心,这等命令我们怎么能不用心,那我们先走了。”
“不送!”
不多时,军卒急匆匆离开,去往下一个帮派通禀。
沈正心一**坐在凳子上,重重一叹,
大人来京中已经快四个月了,
他还没来得及见一面,居然就遇刺了,真是荒谬!
皇城天牢在皇城最南侧,靠近北安门,
这里是羽林左衙、右衙的驻地,
天牢设在此处,十分安全。
天牢中并没有多少犯人,因为大多数犯官都被看押在都察院大牢与刑部大牢。
以往,这里的守卫不那么森严,
但此刻,因为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与两位尚书被关在这里,
羽林左卫派出了百余名军卒守候,日夜不离!
这时,锦衣卫指挥佥事杜萍萍手拿文书匆匆走来,
在验明正身后,他进入天牢,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。
这里是关押毛骧的地方,
除却有些潮湿外,与寻常衙房没有什么区别,
桌椅板凳样样皆有,十分体面。
杜萍萍一眼就见到了坐在床上的毛骧,
他身穿囚服,披头散发,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军卒将牢房大门敞开,
杜萍萍走了进去,朝着留守军卒点了点头,道了一声多谢。
听到动静的毛骧猛地抬起头,
见是杜萍萍,干枯的眼睛中猛地迸发出精光,腾地一下站了起来,声音急促:
“怎么样?人找到了吗?”
杜萍萍走上前去,摇了摇头:
“大人,人没有找到,凶器也没有找到,但京城已经不再封锁。”
毛骧眉头紧皱,眼中闪过一丝恼怒,
若是人跑了,他怎么办?
他十分清楚,只要一日找不到凶手与凶器,
他的嫌疑就无法洗清,
加上之前的前科,陛下必然会放弃他,
到时候自己的下场就只有天知道了。
杜萍萍见他脸色来回变换,又靠近了一些,低声提醒:
“大人,太子回来了。”
“什么?”
毛骧心中咯噔一下,拳头猛地紧攥,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出来,
“太子怎么说?”
“太子.太子说,要是三日内找不到凶手,
就把大人您斩了,给陆大人一个交代。”
毛骧身子一个摇晃,猛地后退两步,
一**坐在床上,呼吸急促,心中慌乱难以自控。
“陛下.陛下怎么说?”
杜萍萍眼中闪过一丝无奈,轻叹了口气:
“大人,这么多年来,凡是太子殿下说的话,陛下向来都是听之任之啊。
这次想来也一样。”
“完了完了.彻底完了”
毛骧彻底放下了心中所有幻想,
相比于陛下,他更害怕太子。
他猛地看向杜萍萍,声音有些着急:
“那你还在这愣着干什么?
快去抓人啊!这次要是抓不到人,本官就彻底栽了!”
杜萍萍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慌张,
心中虽然暗喜,但脸上却不为所动:
“大人,您先别着急,抓这等人急不得。”
“怎么能不着急!”
杜萍萍压了压手,说出了来意:
“大人,这次下官来,是想问问您,
既然凶手与凶器找不到,能不能从源头入手,
看看谁有能力、有动机刺杀陆大人。”
察觉到杜萍萍的目光有些不对,
毛骧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,声音一下子变得激烈:
“你看我做什么?难不成你也认为是我做的?”
“不不不,大人误会了。
大人虽然与陆大人有仇,但还不至于做这等越界之事。
只是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,
六部以及都督府都一口咬定是大人所做,
刘思礼更是一日三封奏疏,请求陛下将您斩了,
属下这才着急来问您,
若是再没有突破,太子殿下那边可真要用雷霆手段了。”
毛骧呼吸急促,但也慢慢冷静下来,
他知道杜萍萍说得对,
不管真相如何,只要能将他扳倒,朝臣都会不遗余力!
现在出了这等事,先前的逆贼反而有些失宠,
就连丢了军械的秦逵与沈溍都无人问津,矛头全指向了他。
“我想想,让我想想.”
不多时,毛骧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,眼睛都急得湿润:
“不行.太多了,实在太多了!
他得罪了那么多人,各个神通广大,我哪知道是谁!”
“大人您别着急,事关重大,就算是有个范围也行。”
杜萍萍心中暗爽,但面露急切。
毛骧想了想,面露激动:
“有了!那些不支持迁都的人!
陆云逸是如今朝廷中少有的坚定支持迁都者,
他必然被所有人视为眼中钉、肉中刺。”
杜萍萍脸色一黑,这怎么查?
如今朝廷不支持迁都的人几乎占到了九成,陛下都要避其锋芒,
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,怎么敢从这方面查?
一旦查,下一个倒在街头的就是他了。
毛骧还在自顾自地说着:
“詹徽!这老小子掌控着吏部与都察院,又是中都人,
他一直没有表态,想来就是反对迁都!
李原名!他也不支持迁都!
还有还有杨靖!
他以前是户部尚书,与陆云逸有过冲突,
他是江苏人,必然也不支持迁都”
毛骧还想继续说,却被杜萍萍开口打断:
“大人,这些大人就算真的做了,
下官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查,两日时间根本不够。”
“是啊.时间不够了。”
毛骧踉踉跄跄地又坐了下来,显得失魂落魄。
难不成我就这么窝囊地死了?
下一刻,毛骧忽然想起一件事,猛地看向杜萍萍,问道:
“陆云逸死了吗?”
“没有,四十多枚火石,只打进身体十余枚,现在人已经醒了。”
“没死?”
毛骧眉头紧锁:“这都没死?”
“陆大人当时穿了软甲,是大将军所赠,
现在那软甲也不成样子了,
若是没有这软甲,必然无法幸免。”
“运气这么好?这都不死.”毛骧喃喃自语,
忽然,一道雷电划过脑海,
他猛地瞪大眼睛,想到了一个可能,
“你说.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陆云逸自己干的?”
“啊?”
尽管杜萍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,也被毛骧这句话吓得不轻,
这位一向稳重的毛大人是不是昏了头?
不过很快,他就想到了那日的密谈。
陆大人当时的神态神情,
分明十分笃定能将眼前的毛大人扳倒。
他回去后也仔细想过,只要毛大人依旧受陛下信任,
就算整个六部九卿以及都督府共同施压,
反而会让陛下更加信任毛大人。
当时他以为只是随口说说,
但现在.
杜萍萍上下打量着毛骧,对方身处天牢,已到濒死边缘,
陛下虽然念及旧情,却也没有以往那般庇护,
一切都是因为锦衣卫与逆党扯上关系,还涉及绝密军械流失。
这.这.
想到这,杜萍萍心中也无法抑制地生出一个念头:
为什么聚集整个朝廷的力量都找不到凶手?
这段日子,就算是那些逆党都在发动人手,
朝廷、军中、文臣武将、豪族权贵已经将整个京城翻个底朝天
甚至国子监、太学、军中大营都搜查过了,却还是找不到人。
现在京中没搜查的地方,
也就只有公侯府邸、皇宫,以及陆府了。
凶手是受害者本人?
这个念头一经出现,
杜萍萍就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脑门。
这怎么可能?
很快,杜萍萍看向毛骧,发问:
“毛大人,工部研发燧发枪,是从何而来的工艺?
属下的意思是,是军中给出的想法,还是工部自己想出来的?”
毛骧也冷静下来,知道他问的是什么,轻蔑地笑了一声:
“是陆云逸从云南回来后,
在都督府的最高军事会试上提出的设想,
要钻研一种不炸膛、不会伤及自身的火器。
颍国公力排众议,调拨了四万两银子,工部拿了一万两,钻研了两年,终于有了些门路。”
“什么?”杜萍萍陷入震惊,
那时他也在云南,亲自见过火器的杀伤威力,
也见了不少人因炸膛而死,
没想到.燧发枪这等东西,居然也是在那个时候提出的。
这样一来,陆云逸作为军中善用火器者,
掌握燧发枪的工艺也不是没有可能。
“呼”
杜萍萍深吸一口气,
这样一来,动机有了、凶器有了、行凶的本事也有了,
只是他无法想明白,人怎么能这么狠?
这等东西也敢往自己身上打?
“毛大人,您在陆府有暗探吗?
下官想问问,陆大人的软甲是每日都穿,还是只有那一日穿?”
见杜萍萍动摇,毛骧又看到一丝脱身的希望,沉声道:
“每日都穿,他十分谨慎,最近进出乘坐的都是宫中特制的马车,连重弩都打不穿。”
杜萍萍眉头一挑,陆府里居然也有暗探?
他上前一步,轻声道:
“大人,能不能让暗探查一查陆府?
若是能找出些证据,您也好脱身。”
毛骧脸色阴沉,摇了摇头:
“没用的,那人不算是暗探,本官的命令她从来不听。
但你可以查查陆云逸身边的人,
我记得他来京时有个侍卫统领叫巩先之,这段日子却不见了。”
杜萍萍瞳孔一缩,想到前日去陆府见到的侍卫,
领头的据说是个暹罗人,说话腔调十分古怪。
“下官知道了,这就去查!”
毛骧叹了口气,忽然有些心灰意冷,
他站起身,上前一步,轻声道:
“妙音坊的木静荷是锦衣卫的金主之一,
她与陆云逸走得近,被本官强行拉入了锦衣卫,
若是实在没有方向,去问问她吧”
杜萍萍眼睛猛地瞪大:
“木掌柜与陆大人有纠缠?”
毛骧叹了口气,瞥了他一眼:
“做事要认真,多注意身旁之人。
自从陆云逸回京后,木静荷恨不得一日跑三次陆府,你都没发现?”
杜萍萍有些茫然:
“下官一直在查衙门中的内鬼,并没有关注木掌柜,
既然她是咱们的人,那下官就去问问。”
“小心一些,木静荷现在站在哪一头,还说不准。”
“是,那下官告退。”
“去吧.”
看着杜萍萍的背影,
毛骧走到牢房前,双手抓着牢房栏杆,眼中闪过一丝不甘。
这是第一次.第一次将生的希望寄托与旁人,这种感觉太不好了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