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枪炸了为什么要埋?既然是机密,应当归还兵部工坊!”
天牢内,毛骧直指要害。
到了这时候,齐德也不知该怎么隐瞒了,老实交代:
“毛大人,当时炸死了兵部一名吏员,
事关仕途,此事传出去那可是没好啊,所以兵部这才隐瞒下来。”
这个理由说得通,但毛骧他们脸色阴沉了几分,
越是合情合理,案件侦破就越难。
温诚抬起头来,淡淡发问:
“当日测试还有谁在?”
“只有下官的两名属下,负责测试的吏员叫冯豪,就是他被炸死了,
工部给了他家人三十两银子,算是将事平了。
另一名负责记录的吏员叫江风,是现在右侍郎王大人的远房表亲”
“王焕?”温诚眉头一挑,出声发问。
“对!”
温诚眼中凶光一闪,沉声道:
“抓人,抓这个江风!”
两名太监匆匆跑开,温诚解释道:
“这次地价风波中,王焕调用银钱九十万两,还与一些粮商有所勾结,
现在地价上他们亏了一大笔,
而在粮食上的动作又被陆大人摁下,
一里一外,必然损失惨重,完全有动机做此事!”
徐辉祖眉头紧皱,
“你是说这江风将炸了的枪藏起来了?”
温诚点了点头,目光深邃:
“军中的绝密军械,怎么会没有人觊觎呢?
就算是残片也有价值,
只可惜.枪炸了,还将其埋了,这等不合规矩之事居然发生在兵部!”
徐辉祖脸色陡然一变,就连坐着的毛骧也瞳孔紧缩,
丢一支枪还好,找到就行,
若是整个燧发枪的工艺流失,被那些逆党造了出来,那就糟了。
临近深夜,江风被两名锦衣卫押进来时,还在挣扎,
瘦小的身子裹在皱巴巴的青袍里,脸涨得通红:
“你们凭什么抓我!”
毛骧坐在刑讯桌后,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锦衣卫令牌,眼神冷得像冰:
“本官问你,年初时炸膛的燧发枪去哪了?”
“燧发枪?”江风一愣,脸色猛地一变:
“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。”
“不知道?齐德已经交代了,当日测试枪时,你负责记录。
枪炸了,吏员死了,你复杂掩埋。”
此话一出,江风心里的一丝侥幸彻底没了踪影,整个人都变得灰败
毛骧陈胜追击:
“现在本官问你,枪去哪了?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
“枪埋了,册子在值房的柜子里,你们可以去查!”
“查过了。”
温诚从门外走进来,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册子,扔在江风面前,
“册子上连半个炸字都没有,江风,你还想撒谎?”
江风的身子猛地一僵,
盯着册子上自己的名字,冷汗瞬间从额头滑下来。
他张了张嘴,却没说出话,只是下意识地往后缩,
“不说?”
毛骧挥了挥手,锦衣卫立刻上前,
将江风按在刑架上,夹棍咔嗒一声套在他的手指上。
“再不说,这夹棍可就要收紧了,
十指连心的滋味,你想尝尝?”
江风的脸瞬间白了,他看着夹棍上的木纹,
想起以前听人说过锦衣卫刑讯的狠辣,牙齿开始打颤:
“我说!我说!那记录是王大人让我改的!
他说人死了的事不能传出去,不然兵部要担责任。”
“死一个罢了,京中这么多工坊,哪天不死人?为什么要隐瞒!说!”
徐辉祖上前一步,甲片碰撞声刺耳,
“为什么要隐瞒!说!”
江风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人,身上的国公甲胄让他瞳孔骤然收缩,
不就是炸个枪嘛,至于国公亲自来审?
江风哆哆嗦嗦开口:
“当时王大人刚刚调任兵部,他不想让此事传出去影响仕途。”
“他还让你做了什么?那支枪的碎片,是不是被他拿走了?”
江风的嘴唇哆嗦着,眼神躲闪:
“我我不知道碎片的事,王大人只让我改记录,别的我什么都没管。”
“不知道?”
毛骧冷笑一声,对锦衣卫使了个眼色。
锦衣卫立刻收紧夹棍,
江风瞬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,手指被夹得发紫,冷汗湿透了衣袍:
“我说!我说!碎片被王侍郎拿走了!
他说要拿去工坊研究,看看为什么会炸.”
这时,一名太监匆匆跑了进来,
额头上全是冷汗,他来到温诚身旁,沉声道:
“公公,这人不是江风,也不是王大人的远房亲戚,
他的真名是陈默,是前兵部右侍郎陈广松的儿子”
陈广松?
这话像颗炸雷,在刑讯室里炸开!
毛骧、温诚、徐辉祖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,
陈广松当年因为军械造假之事被抄家灭族,
此事还是陆云逸要去云南之时发现的,这么说来.还是仇人?
“你是陈广松的儿子?”
温诚上前一步,声音发沉,
“王焕为什么救你?还让你改名叫江风,进兵部当差?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暗害陆大人?”
江风瞳孔骤然收缩,连忙摇头:
“不我不是,我是江风。”
“**,敬酒不吃吃罚酒,上刑!砍他一只手!”
毛骧没有与他废话,狠狠的一挥手,
下一刻,鬼哭狼嚎在牢房中响起,江风很快就被折磨的不**形,
“说,我说.”
“当年抄家时,王大人与我父亲有旧,偷偷把我藏在他府里。
后来他怕我被人认出来,就给我改了名,安排我进兵部当吏员
他说让我跟着他,以后能帮他做事.”
“帮他做事?”
毛骧眼神锐利,“帮他做什么?藏枪?”
江风摇着头,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:
“我我不知道,我只是将那枪挖出来交给了他”
“大人啊,我想活着,我只想活着,
陆大人是二品大员,我一个吏员怎么敢报复,饶命饶命啊.”
毛骧抬手让锦衣卫停下刑,对温诚道:
“立刻让人去查陈广松旧案,还有王焕这些年的往来账目,
他救陈默,绝不是念及情谊那么简单,说不定当年的军械案也有王焕参与。”
温诚点头,立刻让人去调档案。
徐辉祖盯着江风,语气冷得像冰:
“你最好没撒谎,若是让我们查出你还有隐瞒,下次就把你做**彘!”
江风瘫在刑架上,
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,只是一个劲地哭,
“大人饶命.饶命啊.”
约莫两个时辰后,
锦衣卫拿着档案回来,同时押着王焕走进刑讯室。
王焕穿着正三品的绯袍,依旧挺着腰杆,只是脸色有些苍白。
他看到地上的江风,眼神猛地一缩,却很快恢复镇定:
“毛大人,老夫是朝廷命官,
你们无凭无据抓我,就不怕陛下怪罪?”
“无凭无据?”
毛骧将江风的供词扔在他面前,
“陈默已经招了,你救了他,让他改名叫江风,还让他改兵部的测试记录,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
王焕拿起供词,手指微微颤抖,却依旧嘴硬:
“陈默胡说!江风只是老夫远房表亲的儿子,进兵部当差也是按规矩来的!”
“按规矩?”
温诚拿出一本账册,翻到其中一页,
“这是你去年的账目,上面有一笔给江风置产的银子,足足五百两,
一个从九品吏员,用得着你给他置五百两的产?”
王焕的脸色瞬间没了血色,猛地后退,却被锦衣卫按住肩膀。
“那五百两是老夫给表亲的补贴!你们别血口喷人!”
徐辉祖冷笑一声,
“那支燧发枪,江风说你拿了碎片,你到底用来干什么了?”
王焕的身子晃了晃,他看着刑讯室里的刑具,
又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江风,终于颓然地垂下头:
“我没刺杀陆云逸!”
“没刺杀?”
毛骧盯着他,声音猛地拔高:“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?
整个大明工坊都查遍了,只有一支燧发枪不见了,你说不是你干的?”
徐辉祖上前一步,居高临下的看着他:
“那支燧发枪,去哪了?你交给谁了?”
王焕的嘴唇抿成一条线,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:
“三个月前.丢了。”
“丢了?”
三人同时一惊,徐辉祖上前一步,抓住王焕的衣领:
“是丢了枪还是丢了碎片,怎么会丢?”
王焕声音中带着无奈:
“枪已经修好了,是一整支,本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。
我不敢把枪放在家里,而是放在了三元当铺中,
还安排了几个远方表亲看着,就是怕出事。
但.这些人在三个月前,
这些人都被杀了,在当铺里被杀了!枪也不见了!”
“我知道那只枪是绝密,就没敢说.也没敢报官!
但我真的不知道枪会落到刺客手里,
更不知道会用来刺杀陆大人!
这事情不是我做的!
我一介文官,还是科举出身的读书人,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!”
徐辉祖松开手,王焕瘫坐在地上,大口喘着气。
温诚拿起笔,记录下王焕的话,指尖却有些发颤,
人被杀,枪丢了。
这说明背后有一股势力浑水摸鱼,
不仅敢动兵部的人,还敢拿绝密军械。
事情越来越复杂了。
徐辉祖沉声发问:
“三元当铺在哪,具体地址,死的人埋在哪了!”
“当铺在城北开明街十三号,人埋在后院了。”
“什么?”毛骧身子一紧,瞳孔微缩,手掌猛地紧握,
若是没记错,合兴染坊在城北开明街十二号,是锦衣卫千户钱兴怀的经营之地!
上直被陆云逸发现后,
钱兴怀就撤离了,回到了锦衣卫衙门当差。
后来又被俞通渊的人在莲花楼杀了.
不知为何,毛骧只觉得其中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,
像是有一只大手在背后拨弄,将一股股势力尽数穿在一起.
温诚看到了毛骧的异样,发问:
“毛大人,怎么了?”
“没没什么.”
“毛大人现在是戴罪之身,若有什么事不说会罪加一等。”温诚似是笃定了毛骧在隐瞒,淡淡道。
徐辉祖也将目光投了过来,
毛骧察觉到二人的视线,无奈的叹了口气,将钱兴怀一事说了出来,
二人听后神情荒谬,脸色凝重!
此事弯弯绕绕的居然牵扯的人越来越多.
温诚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毛骧,眼睛微咪,而后又看向王焕,问道:
“三元当铺是什么时候开的?”
“十九年,我入京后,俸禄不够开支,家中就出钱开了间当铺,用来补贴府中用度。”
温诚喃喃自语,而后看向毛骧:
“十九年也有五年了。
五年了,钱兴怀身为锦衣卫千户,
就没有发现身旁店铺有鬼?还是说.有什么别的隐情?
毛骧一下子就明白了温诚的意思,猛地站起身,怒目而视:
“温诚,你什么意思!你怀疑我杀人夺枪?”
温诚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,轻哼一声:
“毛大人与陆大人积怨已久,这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,
浑水摸鱼来杀人.毛大人这种事可干了不少啊,有动机、有能力、还有人,咱家有理由怀疑是锦衣卫将枪拿走了。”
“荒谬!!”
毛骧声音猛地拔高,眼中血丝一下子就涌了上来:
“温诚,你不要血口喷人,
我与陆云逸有积怨不假,但也不至于当街杀人,更不会用这等幼稚手段,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!”
“哦?看来毛大人真的谋算过?”温诚声音调侃。
“你放屁!你个死太监别整日阴阳怪气!
锦衣卫能压神宫监一头,
就是有你这等没有证据却无端猜测的害群之马!”
徐辉祖站在一旁,眉头紧锁,事情还没有查清楚,
居然先内讧了?
“好了!先查三元当铺,将尸体找出来!”
毛骧冷哼一声,瞪了温诚一眼,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:
“我亲自去查验尸体,让你们好好看看,锦衣卫是怎么办事的!”
但他还不等走到门口,徐辉祖就侧身将他拦住,声音平淡,却带着不容拒绝:
“毛大人,现在锦衣卫也牵扯其中,你理当回避,温大人你带人去查。”
“魏国公!”
毛骧只觉得浑身冰凉,事情怎么突然急转直下,又将他筐在了里面,
他牙关紧锁,喝问道:
“魏国公,我毛骧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,想要杀人还不用如此大费周章!”
徐辉祖淡淡的瞥了他一眼:
“锦衣卫现在有夺枪的嫌疑,就要离案子远一点。
你跟我吼没有用,来人,看好他,不能让他离开天牢一步!”
“是!”
门口的两名亲卫发出一声大喊。
温诚轻笑一声,有些挑衅的看了一眼毛骧:
“毛大人,我现在就去勘验尸体,若是与锦衣卫没关系,你再出来。”
说罢,温诚转身就走,毛骧喊着跳着上前:
“**!!”
深夜的城北开明街,寂静无声,寥无人烟。
三元当铺后院的泥土被月光浸得发乌,几支火把插在墙角,
将禁军甲士的影子拉得老长,投在刚挖开的土坑边,看着竟有些狰狞。
温诚裹紧了身上的锦袍,站在坑边。
两名禁军正挥着铁锹往下挖,铁铲碰到泥土的哐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“大人,挖到了!”
一名禁军突然停下动作,铁锹尖碰到了硬东西。
众人瞬间围拢过去,火把的光齐刷刷照向坑底。
只见土下露出一角破烂青布,
禁军小心翼翼地用手刨开周围的泥土,
一具蜷缩的尸体渐渐露了出来。
“还有!”又一名禁军喊道。
接下来半个时辰,三具尸体陆续被挖出来,并排摆在后院的空地上。
尸体早已腐烂,衣服被泥土浸得发黑,胸口处都有一个狰狞的伤口,
“仵作,过来验!”
温诚的声音打破寂静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早已候在一旁的老仵作连忙上前,
手里提着一个木匣,打开后里面银针、小刀、白布一应俱全。
他先蹲下身,用布擦去最左边那具尸体胸口的泥土,
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副薄木手套戴上,指尖轻轻按在伤口边缘。
“大人,伤口在左胸第三根肋骨处,深约三寸,刀刃是薄刃,入刀角度偏下,应该是从正面刺进去的,一刀就戳中了心脏,没多余的挣扎痕迹。”
老仵作的声音沙哑,带着常年验尸的冷硬,
“另外两具也是一样的伤,都是一刀毙命,手法干净得很。”
温诚眉头皱得更紧,往前走了两步,弯腰盯着伤口:
“能看出是什么刀吗?柴刀?菜刀?还是军刀?”
老仵作摇了摇头,从匣子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银尺,量了量伤口的宽度:
“伤口宽约一寸二,边缘齐整,没有卷边,说明刀刃很锋利。
但寻常菜刀刃口太宽,军刀又偏厚,不太对得上.”
他顿了顿,突然抬头看向旁边的锦衣卫,
“大人,能不能借锦衣卫的腰刀一用?”
这话一出,旁边的锦衣卫身子猛地一僵,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鞘:
“这这不合适吧?
咱们锦衣卫的刀都是制式的,怎么会.”
“让你拿就拿!”
温诚眼神一冷,念珠在指间顿住,
“是真是假,比对了便知,难不成你心虚?”
锦衣卫脸色发白,不敢再反驳,只能慢吞吞地解下腰刀,递了过去。
刀鞘是黑色的,上面缠着暗红色绑带,拔刀时发出噌的一声轻响,
刀刃在火把光下泛着冷光,
确实是锦衣卫常用的薄刃腰刀。
老仵作接过刀,没有立刻比对,
而是先看了看刀刃的宽度,又用指尖碰了碰刃口,
他走到尸体旁,蹲下身,将刀刃轻轻贴在伤口边缘,调整了一下角度。
“对得上!”
老仵作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
“刀刃的宽度、入刀的方向跟伤口完全吻合!
尤其是刃尖处的小缺口,正好对应伤口左下角的划痕!”
众人瞬间哗然。
锦衣卫的脸唰地一下没了血色,
“一定是有人仿造了咱们锦衣卫的刀,嫁祸我们!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