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闻刘婉儿的言语,永宁公主朱尧媖猛地将面前的报纸放下,紧紧蹙起秀眉说道。
“婉儿你在说些什么胡话,本宫说本宫在乎了么?”
她将报纸拍在桌子上,用食指狠狠戳了戳上头的标题,高声强调着说道。
“这些哗众取宠的标题,本宫会信么?你当本宫是三岁小孩么?”
刘婉儿缩了缩脖子,她下意识指了指朱尧媖的额头说道。
“殿下,你头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,看起来很是生气的样子,莫要气坏了身子,昨日”
“生气?”
朱尧媖又是提高了嗓门,她抱着鼓囊的胸,脸颊也快要鼓起来了,可还是嘴硬说道。
“本宫岂是会为外人生气?那细川伊也可在外头随意走动,本宫生气了么?那细川伊也在百官面前出风头,本宫生气了么?
她不过是个倭国女子,所以才能抛头露面,所以才能时常看到张士元,所以才能被张士元教着做实验,所以才能.”
“殿下!!!”
刘婉儿高声大喊了一句,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朱尧媖,若是不打断,她真怕永宁公主直接气昏过去。
看起来真就是很在乎了。
等到朱尧媖安静下来,刘婉儿这才叹了一口气劝解说道。
“殿下你安心,奴婢已然去外头打听了,那日张掌卫事也是无可奈何,他要为诸国使节展示西山科学实验,却无人敢上前体验,唯有那细川伊也自告奋勇,便是给她钻了空子。”
朱尧媖秀眉竖起说道:“可那报纸上都说了,二人做那实验之时情意绵绵,张士元的手竟还搭在那细川伊也的‘青葱玉指’上!”
对于“青葱玉指”这个词,朱尧媖咬得极其重。
“殿下,那什么显微镜你使得可比她熟,金葡萄球菌的实验,咱们也是做过无数遍了.”
“这不一样!”
朱尧媖眼里头几乎要喷出火来,可语气又有些委屈。
“那乃是张士元亲自教授!男女授受不亲,她细川伊也凭什么能这般?”
说着说着,朱尧媖脾气又要上来了,她叉着腰,用白皙的手掌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。
“本宫比她差么?本宫哪点比不上那细川伊也?为何时时皆是本宫受委屈!”
“她论学识.”
“她论身份.”
“她论貌美.”
朱尧媖气得都结巴了,鼻梁上头的小金边眼镜都耷拉下来,腰下洁白的马面裙都左右飘荡,沾染上桌角不少墨迹。
“她!她有我貌美么!”
说出这话的时候,朱尧媖似有些委屈,一双杏眼瞪得溜圆,她嘴上这般强硬,可眼睛里头却带着泪花。
刘婉儿连连叹息,她哪里不明白朱尧媖的心情,朱尧媖贵为公主,看似身份尊贵,却有着寻常女子难以想象的规矩,出一趟宫都得偷偷摸摸,想要见一见心系之人,要通过层层阻隔,便连想要暗通情愫,都是难上加难。
可现在,有一个外来的女子,竟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,甚至许多皆是朱尧媖梦寐以求的事情,你让她如何能不气。
刘婉儿嘴巴犹如连珠炮一般,顺着朱尧媖的话头说。
“殿下天生丽质,乃是普天之下皆有传颂,便连陛下都说,殿下乃是皇家之明珠嘞
殿下还学识渊博,医术高明,乃是我大明数一数二之女医.
论尊贵论学识论美貌,那倭女哪里比得上公主嘞?”
可她话音未落,却又听朱尧媖说道。
“可是他们说,那倭女媚态超绝,更有倭国房中之术,最会勾引男人!”
刘婉儿小脸微红,颇为尴尬地说道:“想来.张掌卫事不会被其所惑。”
朱尧媖却猛地撇过头去,她身穿浅红短衫,上头各类花纹尤为精美,可却毫不在意地提起袖子,擦拭去脸上的泪水。
“不必如此了,本宫不稀罕这臭男人,他不过是个风流浪子,不值得本宫掏心掏肺。”
“公主.”
听到朱尧媖决绝的话语,刘婉儿眼神里头不由得有些担心,她提醒着说道。
“你从前可是说过非他不嫁的,难道真要等着陛下给你寻个普通人家的男子,素未蒙面便是稀里糊涂嫁过去么?”
朱尧媖咬着银牙说道:“不要你管,你若是喜欢,本宫便将你嫁出去给他张士元当小妾,本宫宁愿终身不嫁!”
终身不嫁?
将自己嫁给张士元?
听到这句话,刘婉儿顿时吓了一跳,这两个皆是极其令人震惊的消息啊!
她刚想要伸手阻拦朱尧媖,不料对方已然是一挥袖子,疾步朝着外头走去。
然而,朱尧媖脚步混乱,原本靠在桌案的裙摆,一不小心便将上头的瓷杯带倒。
“当啷”地一声,瓷杯子在桌上倒下,里头的茶水缓缓流到桌角。
桌角上头摆放着一个锦盒,看那位置显然是经过精心布置,每日坐在桌案前,皆是能够看到。
眼看着,那茶水便要流锦盒边上,将那材质珍贵的锦盒给浸透。
“啊!”刘婉儿发出一声惊呼,可她手太短了,根本就够不着。
朱尧媖脚步瞬间一顿,她猛地扭过头去,眼疾手快,便上前将锦盒拿起,抱入了怀中。
“嗒嗒嗒”的声音响起,茶水沿着桌角滴在地面。
殿内的声音瞬间一滞,唯有留下那茶水滴落的声音。
“噗嗤!”
刘婉儿捂着小嘴,看向朱尧媖柳眉倒竖,又小心翼翼保护锦盒的模样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她连连摇头感慨说道。
“果然,殿下心里头还是记挂着张掌卫事的。
掌卫事送的锦盒,放在这里这么多天也不舍得拿走,里头的香皂甚至不舍得用。
如今嘴上说着不愿,可身体却很诚实的保护锦盒。
殿下你还说自己不在乎么?”
朱尧媖猛地反应过来,她将锦盒放在桌上,瞪着眼睛说道。
“不要你管!本宫就是不想糟蹋东西!”
“真是如此么?”刘婉儿眯起眼睛说道。“奴婢这些天夜里可时常看见,殿下您偷偷将这锦盒抱到房间里头,非要靠在枕边才能入睡,这也是怕糟蹋东西么?”
“我”
唰地一下,朱尧媖的小脸瞬间就红了,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说道。
“我不过是觉得这香气特殊,想要.想要拿来当做熏香来用”
说着说着,朱尧媖的话语越发没有底气,她小脸也越来越红,顿时羞恼万分,挥舞起自己的小拳头。
“你这个小婢子越发胆大了!看打!”
朱尧媖手上收着劲头,并没有打得很重,刘婉儿却是很配合的满屋子乱跑,嘴上不停在求饶着说道。
“哎呦~哎呦~婢子好疼啊~公主殿下饶了婢子吧~”
便是这样嬉戏追打了好一阵,朱尧媖扶着桌案坐下,累得气喘吁吁。
她内心里头的郁气似乎抒发出来不少,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说道。
“你这婢子,跑得倒是挺快。”
刘婉儿额头上也带着汗,嘿嘿一笑说道:“奴婢若是跑得不快,早就被殿下给打死了。”
朱尧媖气笑了:“你这没良心的丫头,若是本宫想打死你,你如何能好端端的?”
刘婉儿吐了吐舌头,不置可否的样子。
朱尧媖缓过劲来,却是正色说道:“婉儿,你适才所说皆是真实?张士元他真对那倭女不太感兴趣?”
刘婉儿用力点头说道:“殿下你放心吧!若是张掌卫事真有意那倭女,何至于元日之时为公主准备心意,那倭女又何至于要自告奋勇呢?”
朱尧媖思量一番,也觉得刘婉儿所说有理,她微微点头说道。
“确实是如此。”
刘婉儿则是握紧了小拳头。
“殿下,咱们绝不能被那倭女抢了风头,她此番来京师,想来便是想要蛊惑张掌卫事。
自西山攫取情报,可谓是居心叵测!
咱们定然不能让她得逞!”
朱尧媖眼睛里头发起狠来。
“你所说有理,本宫绝不能输了那倭女!”
刘婉儿眼前一亮:“殿下心中已然有了妙计?”
朱尧媖点头很是自信地说道:“那是自然,本宫自有妙计!”
张允修近来有那么一些烦躁,甚至想要躲到一处深山老林里头清净清净。
从前寻他的人也是许多,他尚且可以躲到仁民医馆,可以躲到西山之中。
然而,如今便连西山也同样是待不住了。
若是躲在西山书院里头,那在西山四处游荡的李贽,便会将张允修抓起来好是一顿训斥。
“张士元!好你个登徒子!将那细川姑娘搞得名声尽毁,如今却躲起来当缩头乌龟?”
“老夫听闻你似乎对那永宁公主还有些情愫!
“诶呀呀!你这个混小子,不好好研究新学科学,成日里便是男欢女爱!”
“你要不然便下定决心,寻个女子将其明媒正娶,要不然便潜心治学,何故于左右摇摆?”
“你该不会两个都想要吧?啊哈哈哈!有老夫当年风范!”
李贽自来了西山之后,整个人胖了一圈,他头上光秃秃的一片,却穿着一身道袍,加上那癫狂的表情,以及时不时露出来的缺口门牙,让张允修深刻怀疑,这老头心里是不是有些问题?
李贽将张允修抓起来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语,最后还拍着他的肩膀说道。
“士元小子,少年风流乃是人之常情,不过这科学之道倒是可惜了,咱们说好了,你若是想要风流快活,这科学学派魁首的位置,可是要让给老夫我,老夫自当帮你将其发扬光大!”
张允修有理由怀疑,李贽乃是元日那几天,在西山促销会上做生意,将自个一干积蓄全部赔了进去,如今输红了眼,想来埋汰一番自己。
他当即眯起眼睛,提出一个问题说道。
“宏甫先生,你常常提出那‘童心说’,说是创作者要‘绝假还真’,晚辈有一问,一直想要问问先生。”
李贽愣了一下,没想到张允修竟然还有问题问自己,顿时升起了兴趣,眉飞色舞地说道。
“你但说无妨,老夫自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!”
张允修顿了顿说道。
“先生常推崇《水浒》《西厢》为‘至文’,谓其出于‘童心’。
然今有一俗本《**》,写市井男女之私、写饮食男女之私,无‘忠义’之旨,却有‘性情’之托.
此等‘无高义、只写私欲’之作,是否能算是那‘童心之文’?
‘童心’可容‘本真’,亦可容‘私欲’乎?”
这一番论述下来,瞬间给李贽给打懵了,他瞪大了眼睛,似乎被勾中了心中某样东西。
童心乃是人未经礼教、义理“污染”的本真之心,既无虚伪也无迎合,遵从本能与真情。
可李贽一直忽略了一点,情欲也是人本能的一种,那情欲是否算是‘童心’呢?
这种哲学概念,要涉及到两百年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“本能情欲解放”,还有尼采在《悲剧的诞生》提到的“酒神精神”。
两相交织之下,无疑给李贽极大的启发,他整个人都显得振幅不已,瞪大了眼睛说道。
“士元!你到底是从何想出这一问题的?你小子!”
张允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:“那日去我四哥张简修房中,无意看到一本《**》,再想到先生常常提到的‘童心说’,便是有所启发。”
“绝无那般简单!绝无那般简单!”
李贽竟然有点癫狂了。
“你定然是藏了什么私!才能源源不断地生出这些许想法,莫要小气,快些告诉老夫,老夫愿意那所有东西跟你换!”
眼见着对方又要耍起疯来,张允修顿时落荒而逃,远远留下一句说道。
“先生还请多多思量,晚辈过些日子再来寻先生请教!”
张允修脚力极快,一溜烟便逃离了李贽的魔爪。
唯有留下一个眉头紧皱的光头老书生,站在一片烟尘中陷入了沉思。
西山乃是待不下去了,不消说是李贽,便连那些西山百姓都会时不时问上一句,确认一下张允修是不是心系那倭女。
张允修坐着车驾,一路便回到了京城之中,他通过小路穿过几道暗门,钻入了仁民医馆的后院之中。
在这里他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值庐,也是他时常躲起来休息的地方,每当他进入这里,在门外点起一盏灯笼,仁民医馆的学生大夫便都知道,不能前来打扰。
张允修长长呼出了一口气,轻轻推开了房门,正想着在此好好睡上一觉,顺便再画出些什么图纸来。
不料一踏入到值庐之中,便闻道一股子浓重的香气。
他心道不好,真想要躲避,却听到里头传来怯生生的声音。
“士元大人!”
细川伊也将发髻给梳起来,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百褶裙,腰间紧紧束起,上身配了件浅粉绫罗短衫,胸前那海棠花苞剧烈绽放开来。
她脸上却有些潮红,跪坐在地上,露出半截光洁小腿,朝着张允修跪拜伏地说道。
“那日元日朝贺之上,皇帝陛下曾有言令大人收小女为徒,可过去几日,小女多次拜见,却仍不见大人指教。
为不负皇恩,小女询问医馆先生们,便斗胆在此大人歇息之地等候。
还请大人多多赐教,好好教导一番小女!”
张允修嘴角肌肉**了一下。
教.教导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