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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胤王朝,永熙十二年,仲春(百花宴当日晚)
地点:镇国公府,前厅
小厮的话如同又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、尚未平复的众人心头!
前脚柳姨**毒计刚被戳穿,后脚宫里的懿旨就到了!还是薛贵妃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太监德公公亲自前来!罪名更是骇人——冲撞贵妃已是重罪,再加一条对睿王殿下大不敬?!这分明是要将沈清辞往死里整!
林氏脚下一个踉跄,险些晕倒,被沈清辞和沈聿安一左一右扶住。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,紧紧抓住女儿的手,声音颤抖:“辞儿……这、这又是怎么回事?什么对睿王大不敬?你今日在宫中到底……”
沈弘毅也是面色剧变,方才处置柳姨**雷霆怒火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宫闱之祸浇灭,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和惶恐。他看向沈清辞,眼神复杂,既有担忧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——这个女儿,今日惹出的麻烦一件比一件大!
沈清辞心中亦是凛然。薛贵妃果然不肯善罢甘休!冲撞之罪也就罢了,这“对睿王大不敬”从何说起?难道是因为她“惊扰”了睿王养病?还是……萧执那边出了什么变故,被薛贵妃抓住了把柄?
无数念头闪过,但她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。她用力握了握母亲冰凉的手,递给她一个“安心”的眼神,然后转向父亲,屈膝一礼,声音清晰而镇定:“父亲,母亲,不必惊慌。清者自清。今日宫中之事,女儿确有不得已之处,但绝无对贵妃和睿王殿下不敬之心。德公公既来,女儿前去回话便是。是非曲直,总有分明之时。”
她不能慌,她一慌,父母兄长只会更乱。此刻,她必须撑住!
沈弘毅看着女儿临危不乱、眼神清正的模样,心中稍定,深吸一口气,沉声道:“好!为父同你一起去前厅!我沈弘毅的女儿,还轮不到旁人空口白牙来污蔑!”说罢,他整理了一下衣袍,率先大步向前厅走去,背影透着一家之主的担当。
林氏和沈聿安自然也紧随其后。沈清辞走在中间,挺直脊梁,袖中的手微微收紧,心中快速盘算着应对之策。
前厅之内,气氛凝重。
只见德公公一身深紫色宦官常服,面白无须,手持拂尘,端坐在客位之上,眼皮微垂,嘴角下撇,一副高高在上、等着拿人的架势。他身后站着两个小太监,亦是面无表情。
见到沈弘毅一家进来,德公公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,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,尖细的嗓音响起:“哟,国公爷,夫人,总算是来了。杂家奉贵妃娘娘懿旨前来,可是等候多时了。”
沈弘毅压下心头火气,拱手道:“有劳德公公久候。不知贵妃娘娘有何旨意?”
德公公目光扫过沈弘毅,最终落在沈清辞身上,带着审视与倨傲,阴阳怪气地道:“旨意嘛,倒也不复杂。就是请沈大小姐随杂家进宫一趟,贵妃娘娘有些话,要亲自问问沈大小姐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陡然转冷:“关于今日百花宴上,沈大小姐先是言行无状冲撞凤驾,后又惊扰睿王殿下静养,致殿下旧疾复发,此等大不敬之行为,娘娘心慈,念在沈大小姐年幼,愿给个机会让你当面分说分说!”
惊扰睿王致其旧疾复发?! 这罪名扣得可真够大的!若坐实了,别说沈清辞,整个镇国公府都要吃不了兜着走!
林氏急得脸色发白,刚要开口,沈清辞却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,上前一步,对着德公公福了一福,语气不卑不亢,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:
“德公公明鉴。今日百花宴,臣女确实因身体不适提前告退,但离席前并未接近过睿王殿下所在区域,何来‘惊扰’一说?至于冲撞贵妃娘娘……臣女更是不解,臣女一直谨守规矩,未曾有半分逾矩之处。不知贵妃娘娘是听了何人之言,对此有所误会?还请公公告知,臣女也好心中有数,向娘娘澄清。”
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否认了罪名,又将问题抛了回去,暗示是有人搬弄是非。
德公公显然没料到沈清辞如此镇定且言辞犀利,愣了一下,随即恼羞成怒,尖声道:“误会?哼!人证物证俱在!娘娘身边的辛嬷嬷可看得清清楚楚!你鬼鬼祟祟靠近听雨阁后苑,惊起了殿下休憩的白鹤,这才引得殿下心绪波动,咳血不止!你还敢狡辩?!”
辛嬷嬷!果然是那条老狗攀咬!沈清辞心中冷笑,面上却露出更加茫然的神情:“听雨阁后苑?公公怕是记错了吧?臣女告退后,因头晕难忍,是由宫中侍女引路,直接出的西华门,并未经过听雨阁啊?此事引路的侍女可以作证。至于辛嬷嬷……她年事已高,许是眼花看错了人?或是将别的什么人错认成了臣女?”
她直接将时间线和对证人(辛嬷嬷)的可靠性都提出了质疑!而且咬死自己是从西华门离开的!只要没人能证明她中途折返或出现在听雨阁附近,这个罪名就立不住!
德公公被堵得一噎,他确实拿不出沈清辞确切出现在听雨阁后苑的铁证,一切不过是辛嬷嬷的一面之词和薛贵妃的借题发挥。他脸色阴沉下来,语气带上了威胁:“沈大小姐,杂家劝你还是乖乖跟杂家走一趟为好。贵妃娘娘仁慈,才给你这个机会。若是不识抬举,只怕……哼!”
“德公公此言差矣。”沈弘毅再也忍不住,沉声开口,“小女既然说了未曾去过,且有人证,公公又无确凿证据,仅凭一个老嬷嬷的片面之词就要拿人,恐怕难以服众吧?我镇国公府虽不是什么龙潭虎穴,却也不是可以任人凭空污蔑的地方!若贵妃娘娘坚持要问话,可否请娘娘明示具体人证物证?或者,按律交由宗人府或是皇后娘娘处置?”
沈弘毅这话就说得相当硬气了!直接点出薛贵妃程序不正,甚至抬出了皇后和宗人府来施压!毕竟,无凭无据扣押国公嫡女,到哪里都说不过去!
德公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!他没想到镇国公如此强硬!更没想到沈清辞这般难缠!他今日若强行拿人,只怕难以收场,反而会落人口实。
就在气氛僵持不下之际,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管家沈福又惊又喜的通传声:“老爷!夫人!睿……睿王府来人了!”
众人皆是一怔!
只见一名身着睿王府侍卫服饰、面容冷峻的男子快步走入厅内,目不斜视,直接对着沈弘毅和林氏拱手一礼,声音洪亮:“卑职睿王府侍卫统领,玄武,奉我家王爷之命,特来拜见国公爷、夫人,并转交王爷手书一封。”
说着,他双手奉上一封密封的信函。
睿王府?在这个节骨眼上?沈弘毅和林氏面面相觑,心中惊疑不定。沈清辞也是心头一跳,萧执?他想做什么?
德公公更是皱紧了眉头,眼神闪烁。
沈弘毅接过信函,拆开快速浏览,脸上的表情从凝重逐渐变为惊讶,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……古怪?他看完后,将信递给林氏,林氏看完,也是面露诧异,随即松了口气般的,看向女儿的眼神充满了复杂。
沈弘毅清了清嗓子,看向一脸莫名的德公公,语气变得从容了许多:“德公公,恐怕今**要白跑一趟了。”
德公公心头一紧:“国公爷此言何意?”
沈弘毅扬了扬手中的信纸,道:“睿王殿下在手书中言明,今**旧疾复发,乃自身缘故,与任何人无关。且殿下提及,今日在宫中偶遇小女,见其身体不适,还曾让身边侍女予以关照,并未觉得有任何‘惊扰’或‘不敬’之处。殿下还说,若因他之故使小女蒙受不白之冤,他心难安。”
什么?!!
德公公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!睿王亲自写信来为沈清辞开脱?!还说偶遇?还让侍女关照?这、这跟他从贵妃那里得到的消息完全相反啊!
沈清辞也愣住了。萧执这谎扯得……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!偶遇?关照?他明明是在地道出口守株待兔好不好!不过,这封信来得太是时候了!简直就是及时雨!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德公公彻底傻眼了,睿王亲自澄清,他还能说什么?难道说睿王在撒谎?他敢质疑一位亲王吗?尤其还是那位深不可测的睿王!
沈弘毅看着德公公吃瘪的样子,心中大快,语气却更加客气(甚至带着点故意):“德公公,您看?连睿王殿下都亲自证明小女清白了,这‘惊扰睿王’的罪名,恐怕纯属子虚乌有吧?至于冲撞贵妃娘娘……既然连睿王殿下都觉得小女规矩懂事,这其中是否也有误会?不如公公先回宫禀明贵妃娘娘,待娘娘查清真相再说?”
德公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知道今日是绝对带不走人了,再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。他只得强压下心头怒火,干笑两声:“既然……既然睿王殿下都这么说了,那想必真是误会一场。杂家……杂家这就回宫禀明娘娘。告辞!”
说罢,几乎是灰溜溜地带着两个小太监,快步离开了镇国公府。
前厅内,顿时一片寂静。
所有人都松了口气,林氏更是腿软地靠在了儿子身上。
沈弘毅看向沈清辞,目光复杂,欲言又止:“辞儿,你与睿王殿下……”
沈清辞心头一紧,知道父亲起了疑心,连忙解释道:“父亲明鉴,女儿今日只是在出宫途中远远瞧见睿王殿下的仪仗,并未近前交谈。想来是殿下仁厚,不愿见无辜之人受牵连,才出手相助。”这个解释虽然勉强,但眼下也只能如此。
沈弘毅将信将疑,但睿王的亲笔信做不得假,他也不好再多问,只叹了口气:“今日之事,真是……罢了,你也受惊了,先回去好生歇着吧。”
“是,女儿告退。”沈清辞行了一礼,在母亲和兄长担忧的目光中,退出了前厅。
回到自己的漪澜院,屏退了左右,沈清辞才真正放松下来,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。今日一天,真是从宫里斗到府内,又从府内斗到宫闱,步步惊心。
她坐在梳妆台前,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,脑海中却浮现出萧执那张苍白却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深意的脸。他为何要帮她?仅仅是因为合作盟友的关系?还是……
就在这时,窗户被极轻地叩响。
沈清辞警惕地起身:“谁?”
窗外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:“沈姑娘,属下玄武,奉王爷之命,另有一物转交。”
又是玄武?他怎么还没走?
沈清辞犹豫了一下,打开窗户。只见玄武递进来一个……熟悉的、用棉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陶罐?
“王爷说,”玄武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,但眼神似乎有点古怪,“糖水驱寒压惊,一日三次,效果更佳。让您……趁热喝。”
沈清辞:“……” 她看着那罐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糖水,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。
这位睿王殿下,是跟糖水杠上了吗?还是他觉得,她今天受的惊吓,需要靠这个来补?
她接过陶罐,触手温热。看着玄武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,她关好窗户,抱着那罐糖水,心情复杂地坐回桌前。
揭开盖子,熟悉的红枣姜糖的甜香弥漫开来。
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,温热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,仿佛真的驱散了一些今日积累的寒意和惊惧。
看着罐中澄澈的糖水,沈清辞的唇角,忍不住微微弯起一个弧度。
这个萧执……似乎,也没那么讨厌。
然而,这片刻的宁静与暖意并未持续太久。她刚喝完糖水,准备洗漱安歇,贴身丫鬟春茗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,脸色惊惶:
“小姐!不好了!奴婢刚才想去小厨房给您热点安神汤,却听到……听到两个守夜的婆子在偷偷议论,说、说……”
“说什么?”沈清辞心头一沉。
春茗咽了口唾沫,压低声音,带着哭腔道:“她们说……柳姨娘傍晚时并非完全昏死,她醒过来一次,趁着屋里没人,偷偷塞给一个心腹婆子一张纸条,那婆子已经溜出府去了!她们还说……那纸条上好像画着……画着个奇怪的令牌样子,还写着……写着‘地道’、‘乱葬岗’几个字!”
沈清辞手中的勺子“哐当”一声掉在桌上,脸色骤变!
柳姨娘竟然知道了地道和令牌的事?!她是怎么知道的?!小杏招供的?不对,小杏一直被看着!那就是……柳姨娘还有隐藏的后手?!她派人送出这个消息给谁?!薛贵妃?还是……其他什么人?!
一股比今晚任何时刻都要冰冷的寒意,瞬间席卷了沈清辞全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