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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清辞心头猛地一凛,几乎是下意识地缩回窗后,屏住了呼吸,只余一双明澈却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眸,透过窗棂缝隙紧紧盯着那个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身影。
绝不会错!那就是含芳院里负责洒扫、前几日“恰好”捡到她“遗失”的毒香囊并殷勤送还的那个三等丫鬟,名叫小杏!
柳姨娘安插的眼线之一,她前世后来才查清的钉子之一!她怎么会在这里?还被睿王府的侍卫看似“引导”、实则隐隐有些“看押”意味地带往别院深处?
是柳姨**手已经伸得这么长,连睿王的隐秘别院都渗透了?还是……萧执他,发现了什么?
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,惊疑不定取代了方才因那碗糖水而生出的些许旖旎心思。这处看似安全的避风港,瞬间又变得迷雾重重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无论如何,不能自乱阵脚。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,脸上恢复平静,仿佛什么都没看见,转身推开客房的门。
门外候着的,还是方才引她去梳洗的那个稳重丫鬟,名唤云袖。
“姑娘可是需要什么?”云袖恭敬问道,神色如常。
沈清辞眸光微转,故作随意地指了指方才小杏消失的方向,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:“云袖姐姐,我方才好像看到个熟人往那边去了,瞧着像我国公府的一个小丫头,是不是府上今日也招了新人来帮忙?”
云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,面色毫无波澜,只微微屈膝,答得滴水不漏:“回姑娘话,后院之事奴婢不甚清楚。许是管事嬷嬷们调配的人手。姑娘若是闷了,苑内小花园的春海棠开得正好,可要去瞧瞧?”
好个训练有素的丫鬟!沈清辞心下暗赞一声睿王府规矩严,也愈发肯定那小杏出现在此绝非偶然。她笑了笑,从善如流:“也好,那就去走走。”
她需要摸清这别院的大致布局,更重要的是,她得找机会再见萧执一面!那铁牌还在他那儿,而且小杏的事,她必须弄明白!
云袖便在前引路,带着沈清辞在静心苑内缓步而行。这别院不大,却极为精巧,亭台楼阁,移步换景,处处透着雅致与……一种不动声色的严密防卫。沈清辞能感觉到暗处若有似无的视线扫过,但当她望去时,又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。
行至一处临水的六角凉亭,却见亭中石桌上,不知何时又摆上了一盏白瓷碗,碗中热气袅袅,散发着熟悉的红枣姜糖水的甜香。
沈清辞脚步一顿,看向云袖。
云袖抿唇一笑,低声道:“王爷吩咐,春日水寒,姑娘方才受了凉,还需再饮一盏驱驱寒气才好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王爷还说,糖水管够,免得姑娘……惦记别人家的鸡翅膀。”
“……”沈清辞额角微跳。小心眼!醋坛子!居然还让丫鬟原话传到!她几乎能想象出萧执说这话时那副面无表情却暗藏得意的样子!
她磨了磨牙,走进凉亭,端起那碗糖水。温度刚好,甜度也刚好。她小口喝着,心里那点因小杏而起的焦躁,竟奇异地被这碗甜水压下去些许。
一碗糖水见底,身上也暖融融的。她放下碗,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让云袖去请萧执,却见那位“体弱多病需静养”的王爷本人,正负手立于不远处的一丛翠竹之下,墨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竹,面容虽苍白,眼神却清冽如寒潭,正静静地看着她。
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。
沈清辞心头一跳,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。
云袖早已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,凉亭周围仿佛只剩他们二人。
“王爷。”沈清辞定了定神,走上前去,先行了一礼。毕竟刚喝了人家的糖水,态度得好点。
萧执的目光在她恢复红润的脸颊上扫过,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回应。他抬手,指尖正捏着那块从她那儿抢去的黑铁牌,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。
沈清辞的目光立刻被那铁牌吸引,忍不住道:“王爷,这牌子……”
“想要?”萧执挑眉,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沈清辞老实点头:“此物虽其貌不扬,但关键时刻能保命。”尤其是能防他家那几条看门蟒。
萧执却手腕一翻,将铁牌收入袖中,慢条斯理地道:“老饕餮的东西,不是那么好拿的。他给你此物,所图非小。”
沈清辞一怔:“他所图为何?”
“那老家伙,是宫里的老人精了,前朝就在御膳房混迹,专司看守那条鲜为人知的废道。先帝在时他便已是那副模样,嗜吃如命,性情古怪,却知晓宫中无数隐秘。他从不轻易予人信物。”萧执看着她,目光深邃,“他既主动给你这牌子,必是看出了你的不同,或是……想借你之手,达成某种目的。”
沈清辞心中微惊。那老馋猫竟有这般来历?前世她直到死,都不知道宫里有这么一号人物。
“那我更该拿着这牌子,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。”沈清辞坚持道,“况且,今日若无此牌,我恐怕已成了蟒蛇腹中餐。王爷家的‘护卫’,未免太过别致。”她忍不住又刺了他一句。
萧执闻言,非但不恼,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,稍纵即逝。他向前一步,靠近她,微微俯身。
清苦的药香夹杂着一丝冷冽的男性气息骤然逼近,沈清辞呼吸一窒,下意识地想后退,却被他周身那股无形的气场定在了原地。
只听他压低了声音,在她耳边缓声道:“本王的‘护卫’,自然只听本王的话。至于这牌子……”他顿了顿,气息拂过她的耳廓,带来一丝微痒,“想要回去,拿等价的东西来换。”
等价的东西?沈清辞眨了眨眼,一时没明白:“王爷想要什么?金银?还是……”
萧执直起身子,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姿态,目光却落在她因疑惑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,语气平淡无波:“譬如,日后离那老饕餮远点。他给的鸡腿,未必干净。”
“……”沈清辞愣了片刻,随即差点笑出声来!敢情绕了这么大一圈,还是为了那点陈年老醋?!这位王爷的醋劲儿是不是也太持久了点?而且对象还是个啃烧鸡的老头子!
她强忍着笑意,故意板起脸,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:“王爷此言差矣,江湖救急,一顿饭谊也是情分。况且,老人家一片热心肠……”
“热心肠?”萧执冷嗤一声,打断她,“他年轻时凭着一张巧嘴和一手偷梁换柱的厨艺,差点搅得先帝后宫不宁。他的热心肠,八成掺了**。”
沈清辞:“……” 这都什么陈年旧账?
她看着萧执那副“本王就是看他不顺眼你不准再跟他玩”的架势,终于忍不住,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眉眼弯弯,宛如春花初绽:“王爷,您这飞醋吃得……未免也太不着边际了些。”
萧执被她笑得耳根微热,面上却绷得更紧,语气硬邦邦:“本王从不吃醋。”
“是是是,您没吃醋,您只是比较关心下属的饮食安全。”沈清辞从善如流地点头,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。她发现,偶尔逗弄一下这位冷面王爷,看他强装镇定实则别扭的样子,实在是……有趣得紧。
萧执瞥见她笑得狡黠,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,心头那点因老饕餮而起的不爽竟莫名散了些。他转过身,望向亭外一池春水,转移了话题:“你方才说,看到了熟人?”
提到正事,沈清辞立刻收敛了笑意,神色严肃起来:“是。我看到我国公府含芳院的一个三等丫鬟,名唤小杏,似乎被王府侍卫带往后院。此女是柳姨娘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,前几日我‘遗落’的那个装有相克香料的香囊,便是经她之手‘捡’到并送还于我。她此刻出现在此,绝非巧合。不知王爷……”
“是本王让人带她来的。”萧执接口道,语气淡然,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
沈清辞愕然:“王爷您?您何时……”
“在你于宫中‘赏景’之时。”萧执侧过脸,看了她一眼,“灰鹞断后之前,已查到当日推你入局、以及暗中向薛贵妃报信之人,线索指向你院中之人。本王既答应与你合作,自然需替你清理门户。顺手便将这最明显的一颗钉子拔了,带来问问话。”
原来如此!竟是他顺手为之!在她于宫中挣扎求生、地道惊魂之时,他不仅安排了退路,还悄无声息地帮她揪出了内鬼!
这份心思缜密与行动力,让她心头剧震,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。是感激他出手相助?还是震惊于他对自己府邸动向的掌握竟如此之快之深?
“那……问出什么了?”沈清辞压下翻涌的心绪,急切问道。这小杏是关键人证!
萧执眸光微冷:“嘴硬得很,只哭诉自己是冤枉的,什么也不知。寻常法子,怕是问不出真话。”
沈清辞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。她向前一步,与萧执并肩而立,看着池中游弋的锦鲤,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气:“王爷,对付这种背主求荣、心思狡诈的奴才,寻常法子自然不行。不如……将她交给我?”
“哦?”萧执转眸看她,带着一丝探究,“你有办法?”
沈清辞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,那笑容竟与萧执平日算计人时有几分神似:“王爷莫非忘了?我可是‘死’过一次的人。地狱里的法子,或许比人间的……更有效些。”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只需请王爷借我一间静室,再派两个眼神好、手劲稳的嬷嬷给我即可。对了,再准备一盆清水,一面铜镜,哦,最好再有一把钝些的小刀。”
萧执看着她眼中闪烁的、与她娇艳面容截然不同的冷冽寒光,听着她那轻描淡写却令人脊背发凉的要求,非但没有觉得可怕,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与……兴味?
“准了。”他几乎没有犹豫,便对不知何时候在远处的云袖吩咐道,“带沈姑娘去地字号静室,所需之物即刻备齐。人,也带过去。”
“是。”云袖领命,看向沈清辞的眼神依旧恭敬,却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。
沈清辞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因即将到来的审讯而翻涌的恨意与冷厉。她看向萧执,真心实意地敛衽一礼:“多谢王爷。”
萧执抬手虚扶了一下,目光落在她依旧光洁的额角那处不甚明显的青紫上,忽然道:“等等。”
沈清辞抬头:“王爷还有何吩咐?”
只见萧执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瓷瓶,递到她面前:“宫中秘制的化瘀膏,效果尚可。额角,记得擦。”
沈清辞愣愣地接过那还带着他体温的瓷瓶,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酸酸麻麻的。她握着瓷瓶,指尖微微收紧,低声道:“……多谢。”
“快去快回。”萧执移开目光,语气恢复平淡,“审完了,过来用膳。本王府里的厨子,手艺比御膳房的……干净。”
沈清辞:“……” 最后一句是多余的王爷!
她忍着笑意,再次行了一礼,转身跟着云袖快步离去。脚步坚定,背影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。
复仇之路,就从这颗最先冒头的钉子开始!
地字号静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,隔绝了外界的光线。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,映照着被反绑着手、跪在地上、瑟瑟发抖的小杏惨白惊恐的脸。
两个面无表情、身材壮实的嬷嬷分立两侧,如同门神。
沈清辞缓缓走到小杏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眼神平静无波,却比任何的疾言厉色都令人恐惧。
她拿起云袖备好的那把并不锋利的小刀,在指尖慢慢把玩着,冰冷的金属反射着昏黄的光。
“小杏,”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,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,“柳姨娘许了你什么好处?让你甘心为她卖命,甚至……谋害主子?”
小杏猛地抬头,涕泪横流,哭喊道:“大小姐明鉴!奴婢没有!奴婢什么都不知道!奴婢是冤枉的啊!”
沈清辞也不恼,只是用那钝涩的刀尖,极其缓慢地、轻轻划过小杏的脸颊,并未划破皮肤,但那冰冷的触感和未知的恐惧,瞬间让小杏的哭喊卡在了喉咙里,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。
“冤枉?”沈清辞轻笑一声,拿起那面铜镜,对准小杏的脸,“那你看着这镜子告诉我,是谁让你将那个绣着并蒂莲、装了零陵香与丁香粉末的香囊,‘恰巧’捡到,又‘忠心耿耿’地送到我面前的?”
铜镜清晰地映出小杏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。
“奴婢……奴婢……”小杏眼神闪烁,嘴唇哆嗦,却还在硬撑。
沈清辞叹了口气,语气似乎有些惋惜:“看来,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。”
她对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。一个嬷嬷立刻上前,捏住小杏的下巴,另一个嬷嬷端过那盆清水。
“你说,一个人若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被划花,却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,会不会很有趣?”沈清辞的声音依旧轻柔,手中的刀尖缓缓下移,停在小杏的眉心,“或者,先从这眉心开始?放心,这刀钝,一下划不破,得多用点力,慢慢地……”
冰凉的刀尖抵在皮肤上,死亡的恐惧和破相的威胁瞬间击溃了小杏的心理防线!尤其是沈清辞那平静无波却残忍至极的话语,比任何严刑拷打都令人胆寒!
“不!不要!我说!我什么都说!”小杏彻底崩溃了,尖声哭叫道,“是柳姨娘!是柳姨娘让奴婢做的!她给了奴婢二十两银子,答应事后提拔奴婢做二等丫鬟!香囊也是她给的!她说只要让大小姐您时常佩戴,久而久之就会……就会神思倦怠,缠绵病榻!奴婢不知道那是毒香囊啊!奴婢真的不知道要害命!大小姐饶命!饶命啊!”
沈清辞手中的刀顿住了。果然是她!
她收起小刀,声音骤冷:“还有呢?今日宫中之事,你可有参与?是谁将我的行踪报给薛贵妃的?”
小杏此刻已是知无不言,为了活命,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:“是…是奴婢的同乡,在二门上当差的小太监福海!也是柳姨娘买通的人!是他留意大小姐您的动向,今日也是他瞧见您往听雨阁方向去,便寻机报给了薛贵妃身边的掌事太监!其他的奴婢真的不知道了!大小姐,奴婢只是一时糊涂,贪图钱财,求您看在奴婢老实交代的份上,饶奴婢一命吧!”
沈清辞缓缓直起身,闭了闭眼。心中的怒火与恨意如同岩浆般翻涌。柳氏!好一个柳氏!内宅阴毒还不够,竟将手伸到了宫里,与人合谋欲置她于死地!
她睁开眼,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杀意。她对着两个嬷嬷淡淡道:“看好她,录好口供,画押。”
“是,姑娘。”
沈清辞不再看瘫软如泥的小杏,转身推开静室的门走了出去。
门外天光正好,她却觉得浑身发冷。复仇的第一步,便如此鲜血淋漓,逼得她不得不将自己也变得冷酷。但这只是开始。
她握紧了手中那瓶微凉的白玉化瘀膏,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心绪,朝着萧执书房的方向走去。
她需要将口供交给萧执,也需要……那碗能让她暂时暖起来的糖水。
然而,她刚走到书房外的回廊下,却见云袖面色有些焦急地候在那里。
“姑娘,”云袖快步迎上,低声道,“王府刚传来消息,说是三皇子殿下听闻王爷今日宫中不适,特意过府探病,此刻正在王府花厅等着呢。王爷让奴婢来问您,是想现在回国公府,还是……暂且去书房屏风后避一避?”
萧景珩?!他来了?!
沈清辞的脚步猛地顿住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