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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砚走出暗房,陈知微仍蜷在沙发上,神色空白,仿佛还困在方才那幕压抑的记忆里。
小舟的消亡不同于寻常鬼物的冲散,而是被技术硬生生撕裂,永远定格在死亡的瞬间。
那种冷酷与绝望,带着一种现代才有的荒谬,让他们二人都生出一股窒息感。
许砚抽出一张刚刚显影的照片。
画面模糊,毫无实体,只有一团由噪点与扭曲光影堆叠而成的轮廓,漂浮在漆黑背景中,仿佛数据坟墓里永恒的残影。
他看着照片,指尖还有细微的颤抖。
一个曾经鲜活、充满热忱的生命,最终竟需要以这种方式才能“安息”,这其中的荒谬与沉重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看到许砚拿出照片,陈知微没有多言,她只是静静地去打开那厚重的老榆木档案柜。
柜门发出熟悉的沉闷声响,仿佛一声叹息。
她抽出一个空白的牛皮纸档案袋,用毛笔蘸墨,在袋脊上工整写下:
“小舟‘—巴别塔’废墟—2018。”
她没有写“数据鬼”。
笔尖落下的那一瞬,像是在为亡者立一块墓碑。
“这样,至少有人记得他。”陈知微轻声说,把档案袋推到他面前。
许砚盯着那行字,喉咙里发涩,低声道:“可记得,真的是救赎吗?留在这里……也许只是另一种利用。”
陈知微的动作顿了一下。她转头盯着他,眼神冷而倔强:“那不一样。至少,他不会彻底被抹掉。爷爷说过,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。”
空气里一度凝固,像有两种秩序在无声对峙。
许砚没再辩,只是把档案袋郑重地放进柜子,合上木门。
——轰。
柜门合上的瞬间,灯火猛地一颤。
许砚心头一紧,耳边传来一种奇怪的错觉:
像是谁在他胸腔里轻轻敲击,节奏缓慢,却带着冷冽的金属质感。
“你听见了吗?”他哑声问。
陈知微抬头,神色茫然:“听见什么?”
许砚没有回答。他垂下眼,指尖无意识地按在胸口,那敲击声却越来越清晰,像是一颗“数字的心脏”,在他体内跳动。
“再走完一步,让他有个归处。”陈知微轻声道,目光投向通往后院祠堂的方向。
二人一前一后,穿过幽暗的走廊,来到后院那间小小的、供奉着祖师牌位和无数无名灵位的祠堂。
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旧木的气息,与前台数码设备的微弱嗡鸣隔绝开来,时间在这里仿佛都变得缓慢而虔诚。
陈知微净手,从香案上请出三炷香,在长明灯上点燃。
青烟袅袅升起,她双手持香,举至眉心,垂眸敛目,声音轻得像落下的香灰:
“魂归有处,影有所依。新添之魂,勿再孤苦。愿尔安息,无再流离。”
她躬身三拜,将香稳稳**香炉。
轮到许砚。
他上前,同样点燃三炷香。
当他学着陈知微的样子,将香举至眉心,闭上眼,准备在心中默念安魂词时,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。
祠堂内原本只有檀香的气息、烛火的热度以及一种中正平和的宁静。
然而此刻,他清晰地“听”到了,香案旁那台用于记录祠堂内部环境的、常年静默的监控探头,其内部镜片调整焦距的微米级马达转动声;
以及更远处,前厅加密终端硬盘读写时那近乎永恒的、低沉的磁畴嗡鸣。
这些本该隐没在背景里的声音,却清晰得像在他血管里震颤。
他屏息,心口骤然一紧。
那不是祠堂的声音,也不是活人的耳能捕捉到的频率。
那更像……某种“余响”。
他缓缓睁开眼,看见香烟在空中盘旋,似在勾勒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轮廓,随后散开。
他忽然明白,小舟的残念并没有彻底消失,而是化为某种力量,嵌进了自己。
可那股力量冰冷,像锁链,不是馈赠,而是新的负担。
祠堂的烛火噼啪作响,映在他脸上,仿佛在提醒:
——记得,也是一种新生。
许砚插香,静静站了一会儿,转身看向陈知微,眼神罕见地透出亮光。
“我大概明白了。”他低声说。
陈知微怔了怔,微微抬眼。
“为什么师父总要我们记得,要行这些仪式。”许砚缓缓吐出一口气,嗓音带着沙哑的颤意,“这不只是给逝去的人一个体面和安息……更是给活着的人留下锚点。没有这些,我们早晚会被撕成碎片,连自己是谁都守不住。”
话音落下,祠堂内的烛火轻轻一颤。
陈知微盯着他,眼眶一点点泛红。她轻轻呼出一口气,声音像压抑了许久的泪:“你终于说出来了……爷爷若是听到,应该会很欣慰。”
她垂下眼,唇角却忍不住上扬,“他赌对了。原来你不是冷漠,只是没找到答案。”
许砚喉结滚了滚,似乎想要反驳什么,却终究只是低低一笑,那笑意里带着疲惫与释然。
他缓缓伸手,从怀中取出那枚冰冷微小的芯片,将它郑重地放在那台沉默的老式相机旁。
祠堂的长明灯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轮廓,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。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他低声说,指尖轻按在芯片边缘。
就在触碰的刹那。
“嗡……”
一股几乎无法听见的低频震动自芯片中荡出,相机机身随之轻轻震颤。
镜头深处,一点幽蓝色的光无声亮起,如同沉睡的怪兽睁开了独眼。
下一秒,无数细密的光丝自芯片中抽离,如被无形之力牵引,汇入相机镜头之中。
屏幕上,不再是图像,而是奔流的数据之河。
无数破碎的符号、扭曲的波形、失真的色块疯狂闪烁,仿佛万千亡魂在电子深渊中嚎哭、嘶吼、却又渴望被阅读。
陈知微下意识地捂住嘴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
她看到许砚的瞳孔中倒映着那片狂暴的流光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但他没有退缩。
“……你能解读它?”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数据的噪音吞没。
“它在对我说话……”许砚的声音低沉,仿佛梦呓,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“不是用语言……是用残响、用疼痛、用它们被剥离时最深的恐惧……在尖叫着它们存在的证明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