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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光像一块褪色的幕布,笼住街口“遗忘照相馆”的牌匾。
许砚拎着箱子推开门,风铃“叮”的一声脆响,像一滴冷水滴进昨夜未平的心绪。
一夜没睡,脑海里不断浮现那模糊的影子。
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,只是光影残留、只是错觉,那一抹苍白依旧紧紧攀附在心头。
照相馆里很静,静到能听见墙上老挂钟的秒针声。
他一头栽进柜台,肩膀像卸了骨。
相机和照片丢在柜台,他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张黑白老照片。
照片里的女人笑得温柔,头发盘得整整齐齐,眼睛亮得像会说话。
那是母亲五十年代的婚纱照,画面有颗粒,却干净纯粹。
他盯了很久,目光落在照片里女人温柔的眉眼上,眼神一点点暗下去。
“妈**遗像,却不是这样的。”
脑海里闪过那张冰冷的照片,纸面光滑到反光,连笑容都像是贴上去的假面。
母亲去世后,殡仪馆免费拍的遗像,匆忙、敷衍,像给陌生人盖的冰冷编号。
那一刻,他才知道,有些照片,不是“留念”,而是“抹掉最后一点人味”。
也许正因为这样,他才会去学摄影。
走进这家照相馆不是因为钱,不是因为无聊,而是因为他想知道,这个世界上,是否还有人,认真地记住一个人的样子。
可笑吧?
结果他拍的,都是死人,甚至,是那些死不透的东西。
“哟,师哥。”
楼梯口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,带着笑意,“这黑眼圈……是交不了差被打了?还是被女鬼榨干了?”
许砚抬眼。
陈知微正懒懒靠在扶手上,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,牛仔裤利落,马尾在肩头一甩,像条不安分的小尾巴。
“这么跟馆主说话,想被赶出去?”许砚嗓音沙哑,透着冷意。
“切,馆主有什么好,最好还不知道能不能记住自己是谁。“陈知微慢悠悠走下来,笑容却没散,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,“爷爷到底看上你哪点了?把照相馆和封魂相机都传给了你。你倒好一天到晚就只会摆张死人脸,现在跟鬼屋有什么区别。”
许砚抬眼,语气淡漠:“难道不是吗?除了我俩是活的,你看其他的都是死人。”
“可惜啊,自打你接手这破馆子,一个月了一个顾客都没有。”陈知微挑眉,语气里带着点不屑。
许砚没接话,只是摸出烟盒,手指在打火机上停了停,想点火,又想起店里规矩,动作僵在半空。
陈知微眯着眼盯着他,语气忽然低下去:“爷爷在时,你还会笑。现在谁见你,都觉得冷得要命。”
陈知微走到柜台前,故意俯身,衣领微敞,凑近看他的眼睛,“照这样下去,迟早真有人把你当鬼。”
她的目光却不像调笑,更像在打量他的眼神是不是空了,瞳孔是不是浑浊。
她轻啧一声:“啧,眼窝都陷了。真不是女鬼折腾的?”
许砚喉结一紧,冷冷开口:“再胡说,我就真把你当女鬼收了。”
陈知微嘴角微扬,但眼神深处有一丝凝重。
她确定,他的冷漠不仅是性格,更像是某种东西在蚕食着他。
陈知微瞥见柜台上的照片,冷硬画面,黑影歪斜。
盯了两秒,她呼吸一紧,抬眼:“解决了?”
许砚点头。
“看来爷爷没有走眼。”陈知微拿着照片,走向角落的老榆木档案柜。
柜门“嘎吱”一声。
一排排牛皮纸档案袋整齐列着,封面手写的墨字在暗光中隐隐泛旧:
“怨气鬼—城南小巷—2016”
“等候鬼—地铁七号线—2018”
她提起毛笔,蘸墨,缓缓写下:
“孤楼鬼—江城老城区—2018”
陈知微把相纸滑进档案袋,指尖轻抚封口,低声道:
“这样,它就不会乱跑了。”
许砚脑子里忽然闪过师父说过的话:“影以锁魂。”
照片,真的能封住鬼魂?
他靠在柜台边,盯着那些泛黄的封面,随口问:“你还真一本正经。连鬼都要登记?”
陈知微瞥了他一眼:“你以为这是闹着玩吗?有了档案,它们就不至于变成厉鬼。”
“所以,这些是……封印?”
“记忆留存不等于封印,但留存的缺失会导致鬼魂逃逸。”她合上柜门,指尖在木纹上轻轻摩挲,语气带着点讽刺,“人死后魂魄散,但只要有人记得它,它就不会彻底消失。爷爷说过,如果没人记住它们,它们就会回来找存在感。”
许砚盯着柜门,压低声音:“那要是把这些档案烧了呢?”
陈知微沉默片刻,才摇头:“那就等于彻底遗忘。过去被抹掉,留下的空白……没人能预料会变成什么。”
“喂。”
陈知微忽然推了他一把,把沉闷的气氛打破,“走啊。”
“去哪?”
“上香。”她扬了扬手里的打火机,眼神意味不明,“收了它们,还得祭拜它们。”
照相馆后院是祠堂,青铜香炉中,青烟袅袅升起,长明灯在晨光里轻颤,灯芯忽明忽暗。
陈知微点燃三炷香,举到眉心,声音轻得像落灰:
“魂归有处,影有所依。新添之魂,勿再孤苦。愿尔安息,无再流离。”
许砚接过香,手指蹭过细灰,盯着火苗良久,忽然开口:
“知微,你真觉得,这些还有意义吗?”
陈知微偏头望向他。
“相馆里堆着一柜子的鬼魂照片,既不能当饭吃,也不能换钱。”许砚声音低淡,像在叹息,又像在冷笑,“可我们是活人,要吃饭,要交房租。你觉得我们守着这些,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陈知微插香的手顿了一下,缓缓开口:“意义,也许不是活人衡量的。爷爷说过,档案在,魂就不会乱。有人记得,它们才算还有归处。”
许砚嗤笑一声:“归处?我看是囚笼。照片锁着它们永远脱不了身。真正的解脱,不是留影,而是让他们彻底消散。”
陈知微眼神倔强,盯着那缕香烟袅袅上升:“那是遗忘,不是解脱。被彻底遗忘,比死更可怕。你以为这是在困他们?不,这是在留一道秩序。人活着靠记忆延续,人死后,魂也一样。”
许砚沉默片刻,忽然冷笑:“秩序?所以我们是在替这个世界收拾烂摊子,把它们一张张归档好,塞进抽屉,就算完成了责任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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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