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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章 即便只是她身边一个过客，那也无妨
“那我与我这冷心的父皇，又有何区别？”
虽然娘只陪在他身边八年，但他知道，娘不爱父皇，也不爱他。
帝王年少时一意孤行的爱意，将丽贵人卷入了宫闱的尔虞我诈之后，让她成为了权力斗争中的一枚棋子，最后她又在她人对父皇偏执的爱中香消玉殒。
他亲眼见到娘死在自己眼前。
他们都说是淑妃嫉恨丽贵人，趁皇上不在背地里对丽贵人下死手。即使淑妃如何自辩，也无人相信。
可只有他知道，淑妃确实是被冤枉的，淑妃的折磨并不至死，是娘自己心存了死志，借着淑妃之手，了却余生。
娘从不理他。
以前他总是不懂，娘为什么总是坐在窗边向外看？四四方方的天，有云，偶尔有鸟路过，下雨下雪了就看不清了，还有什么？
什么也没有。
没什么好看的。
可是娘喜欢看。
那他也跟着看，虽然很无聊，但是能在娘身边待着，他还是很高兴的。毕竟在这偌大的后宫，也只有娘愿意让他待在身边了，他以为这就是爱。
直到那日，娘终于正眼看他了。
娘就这样静静看着他，一声不响，血流而亡。
他拼命去舀娘身下的血，浑身脏污，满眼都是红，大呼向人求救，祈求漫天神佛，救救他的娘亲，他只有娘这么一个亲人啊！
可他无意转头，对上娘平静的眼，里面有八岁时的他看不懂，后来才品味出的解脱。
这算被娘抛弃了吗？
不算吧。
从未得到过，何来抛弃之说呢？
他与娘只是住在同一宫闱里的陌生人。
那一刻他才突然明白，原来娘真是从来没在乎过自己这个儿子啊，不然为何对于自己儿子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都无动于衷呢？
娘恨自己吗？
不敢想，不去想。
他们都说娘是父皇心爱的女子，可什么是爱？
爱这个字应该令人温暖，可他稍一触碰只能感受到刺骨生寒。
那不被期待的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？
他于水中沉沦，可有人将他从水中捞起，托举起了他的灵魂，拉了他两把，赋予了他灵魂的重量，让他有了作为人的意义，即使他们萍水相逢。
他身上流着父皇一半的血，可他不能将心爱的女子变成第二个只有死亡才是解脱的娘。
“喜欢是占有，而爱是心疼。”姬砚庭盯着杯中酒，心痛地喉咙发紧，“御之，我一想到她所受之苦，我的心就好疼，喝再多的酒都无法麻痹。”
本以为见到她与其他男人甜蜜，就足够痛苦，哪知竟比不上亲眼见到她受苦心中之痛万分之一。
她赋予了他生命，那他希望她一世顺遂，平安无虞。
他希望她幸福，会为了她的幸福努力，即使自己只是她身边的一个过客也无妨。
“希望父皇的圣旨下的晚一些吧…她能晚一会知道消息也好。”
裴御之勾了勾唇，一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“以锥心的痛苦下酒，实在是太辛辣了。”
*
然而不遂姬砚庭愿，第二天早朝，皇帝就下了圣旨封赫连予夺为异姓王。
名义上是王，实则作为质子身份监禁于朝。
而与此同时应阮正站在给应萧送葬的队伍中，摇摇晃晃向应家祖坟走去。
寅时她便回了应府，趁着宾客们还未至，来见哥哥最后一面。
这两天一堆的事情将她整个人挤得满满的，婆婆回来、儿子烧热…各种杂事，让她可以不再去想哥哥已经离开她了这件事实。
也是她心里面在逃避，不愿去想，似乎只要不去想，哥哥就在什么她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呢。
而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，将她从繁忙的虚假中，拉回到了哥哥已经离开的真实。
从踏入应府开始，一切都恍如隔世，娘家过去的繁华不在，徒留一个空壳子的落寞与寂寥。她不忍细看，低头快步走入灵堂。
曾经高大伟岸，她只能抬头仰望后背的哥哥，躺在棺椁中，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，肌肉萎缩包裹在骨头上，让人无法辨认。
只一眼，巨大的悲伤如潮水般向她袭来，但是她要忍住，不能哭。
哥哥最不喜欢她哭了。
每次她哭，都要哥哥哄个半天，即使他们吵架，她惹哥哥生气，二人之间的嫌隙也从不过夜，哥哥总会在睡前将她哄好。
“阮阮可不能带着情绪入睡，会变成小**的，本来就不太聪明，更傻了怎么办？嫁不出去喽！”
“嫁不出去我就讹你！让你养我一辈子！”小应阮哭着怒吼，喷出个鼻涕泡来。
应萧哈哈大笑：“坏了坏了，那我可得努力挣钱，不然养不起小哭包喽！”
现在，她就算眼泪流干，也无人来哄。因为真正心疼她的人已经不在了。
但她相信哥哥一定会在天上看着她的，看到他用命救回的妹妹因为他的离开太难过而掉眼泪，他在天上没办法，只能干着急。
她不断地烧着纸钱，她哥哥生前富甲一方，死后也该是个鬼中富少。
她原本心中有万千话想与他诉说，可如今大脑却一片空白，什么都想不了，什么都说不出，唯有燃烧声，劈里啪啦。
即使有再多不舍，亡者也该入土为安。
到了辰时，该出殡了。
素来不信神佛的应父，求了所有关系，找了最厉害的阴阳先生，算出的吉时吉日，就为了应萧的下一世能投胎个好人家。
不求多么大富大贵，只求投胎个好人家，父母珍惜，身体健康，无困无扰，来世可以长命百岁便好。
心里放不下的鲜活人物变成了冰冷的棺椁，最后又会变成一块小小的石碑，“别回头”，从祖坟回来后，夹道的两旁都是来送葬的宾客，娘亲搂着她的肩膀，转头向来路走去。
“丧门星！”
路过谁人，满含恨意的三个字，令她抬头向发声者望去。
只一眼，便让她故作的坚强溃不成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