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普光宗的婆娘哭着,拉着张敬民的衣角,“这个挨千刀的,自己还病着,却牵着马来驮土,还说别人家都在忙,我家也不能闲着,晕头晕脑的,一脚踩空,就下去了,死了活该,可惜了我的马呀。”
张敬民流着泪,“乡亲们,不管普光宗是咋死的,我们都十分难过。这路修不修,完全由大家自愿。修好了,是致富路,方便路,幸福路,如果大家不愿意,可以停工。”
张敬民擦了一下眼角,“没有路,外面的人和物,信息,进不来。我们的山货药材,粮食水果,出不去。我们也可以等,等上面立项拨款,但是,被耽误的是我们。”
有人插话,“不能停,我们不能因为死了人就停下来,今年开春的时候,我去四川和藏区那边卖药材,人家的土墙上都写着‘要得富,先修路’,……”
又有人接话,“现在政策好了,但没路真是不行啊,我家去年的果子全烂在了树上,不说汽车,就是拖拉机能开进来,也好啊,这路不好,等于把我们锁死在这山里。”
乡亲们议论着,并没有因为死人而挫伤了积极性。
张敬民提高了声音,“乡亲们,既然大家都不愿停下来,我们也要量力而行,不能再死人了,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,村干部一定要监督到位。”
张敬民指着连绵群山上的梯田,“修路,修水窖,为了让万亩梯田种上谷子,我们还要修水渠,工程量巨大,病了的,喝了酒的,一律不准上工地。”
张敬民转身,“阿布乡长,你还有什么对乡亲说的?”
阿布乡长摸着自己的头,“你小子都说完了,我还说啥呢?”
张敬民提醒,“阿布乡长,有句话你得说。我说不合适。你告诉各村干部,哪个村再发生死人的事,追究村干部的责任。”
阿布乡长走上前,“好。我补充两句,第一句,就按张助理说的办。第二句,各村干部给我听好了,再发生死人这种事,就不要干了。”
秋风吹着阿布乡长的发辨,看起来,十分威严。
张敬民安慰普光宗婆娘,“婶,你这几天就不用到工地了,乡上会派人去寻,看看能不能找到叔。”
“贤侄,不用找了,这天杀的自找的,哪里去找啊。这路,我普家不能落别人后,免得将来落闲话给别人说。只有自己做了,才硬气,走在路上不心虚。”
普光宗的婆娘抹了一把泪,举起锄头,开始了挖地,看着这样的烈女子,张敬民一阵心痛,“婶,你保重身体哈。”
各村干部留在了工地上,张敬民和阿布乡长转身往乡上走。
一个好端端的人,转眼就没了,张敬民的心情十分糟糕。
阿布乡长反背着手,“我看你小子越来越像乡长了,我却越来越像你的助理了。不过,做你的助理,好像也不丢人。”
“阿布乡长,谢谢你。如果换个人,会以为我好出风头,其实,我就是想做事,乡亲们这样苦,应该过上好日子。”
“上面的政策,也是要乡亲们过上好日子。如果不能帮乡亲们过上好日子。我还不如在城里混日子。”
“唉,”阿布乡长叹了一口气,“你要是娶了我家卓玛,我们就是一家人。这些日子,三天两头地往邮政所跑,这雅尼来了,也不见你高兴,反而像掉了魂。你这是犯了啥病呢?”
张敬民也叹息一声,“我能高兴吗?一个女子,天天在路上走,风来雨往,雪里泥里,唉,我能跟她互换就好了,可惜做不到,我,唉……”
梁上泉走在前面,钱小雁三人跟在后面,山上的树分出淡绿,深绿,浅绿,古老的银杏树已经黄了,秋风中,飘飞的银杏叶子从他们的头上落下。山花开得正艳,野生的兰花在风中飘浮着淡淡的香味。
这些情景,梁上泉太熟悉了,1949年,为了便于情报的传递,南方省委在地处三省交界的羊拉乡建立了交通站,梁上泉和妻子李雪琴作为联络员,受上级指派,到羊拉开展工作。在传递情报的过程中,李雪琴落到了CC(中统)手中。
为了保守党的机密,李雪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,做最后挣扎的CC特务气愤之下,将李雪琴五花大捆,身上系着石头,沉入了金江,隐藏在山上的梁上泉,看着他的爱人,一寸一寸地沉入江中,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。
他转身隐没在夜色之中,他的身上携带着CC潜伏名单,必须尽快交给组织。
那是1949年10月1日,李雪琴死在了黎明之前。
当年,他们走在这条路上,憧憬着革命胜利后的生活,“上泉,你承诺过,全国解放后,我们就结婚,我会给你生一堆孩子,让他们建设我们的国家。……”
梁上泉看着一只蝴蝶和银杏叶子从眼前飞过,有一种窒息的感觉,往事如风,梁上泉喊道,“我们到农户家坐坐。”
他们随意进了一家农户,问道,“老乡,我们可以在你家坐坐吗?”
一个穿着草绿色衣服的男子正在碾谷子,老老少少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吃饭,“当然可以,你们这是要去哪里?请坐,请坐。吃饭‘木’有?”
“没有啊,可以卖一些给我们吗?我们有四个人。到山里来收购一些山货药材,你家有吗?”
“卖啥子呀,都是家园所出,只要不嫌弃就行。山货药材,我们没有,你们得再往山上走。我们这里属于江边河谷,不出那些。如果要新米,花椒,倒是有一些。”
梁上泉看着屋檐上挂着的‘光荣之家’,问道,“当过兵,退伍了?”
草绿色衣服的男子答道,“是呀,我们兄弟二人都在西藏当兵。我刚退伍,我哥死在西藏的雪山上了。”
梁上泉‘哦’的一声,“你们还是英雄之家嘛。咋称呼你呀,英雄兄弟?”
“魏护国,叫我魏老二就行。当兵嘛,总要做好死的准备,保家卫国,应该的。”
“魏护国?好名字。土地分到户后,你们粮食够吃不?听说你们在搞科技种植,有没有效果?”
“要说够吃,也倒是够。但要上公粮啊,还要卖一些,家里人读书看病都少不了钱,吃是没问题,就是钱紧。科技种植,我们没搞,我们是洛桑乡,和羊拉乡不一样。羊拉乡有我们的亲戚,今年粮食翻番了。”
“有这种好事,你们乡咋没搞呢?”
魏护国叹息一声,“我们乡的干部不干事。羊拉乡就不一样了,修路,修水窖,还听说要修水渠。如果他们把水渠修成了,万亩梯田就变成米。我当兵有感受,我们战士就像满山的羊,没有领头羊带着往前冲,不行。”
魏护国说着,往方桌上摆上了腊肉,炒鸡蛋,小炒肉,水煮三新(金豆,瓜,苞谷),问道,“你们喝酒不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