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省城,钱小雁按电话通知,到了指定的大院,戴着眼镜的秘书已经在等她。
钱小雁被秘书引进了一个小院,指了一个房间,“去吧,领导等着你。”
钱小雁敲门而进,一个头发花白方脸老头出现在眼前,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,颧骨突出,不怒而威;他取下老花镜,深邃的眼睛从文件中抬起来头来,“是小钱同志?”
钱小雁点了点头,回应,“你好。”
领导指着木扶手沙发,“坐。”
钱小雁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屋内,陈设简单,墙上挂着一幅地图,老头身后墙上是一幅水墨山水图,桌子上堆满了文件,左边一道书墙隔断,还有一个内室。
刚才给她引路的秘书抬着白色的茶杯进屋,放在她旁边的茶几上,离开,小心地把门拉上了。
老头眼光像是一把锋利的解剖刀,“小钱同志,你写的《民心为旗》和《向天要水》,我都看了。看得出,你到了羊拉乡,动了真情。”
钱小雁抿了一口茶水,点了点头,“嗯。”
“你的文章完全属实吗?”
“领导怀疑有虚构吗?我是记者,不是小说家。”
老头从座位上起来,背着手,背对钱小雁,看着墙上的地图,仍然给人一种压迫感,“小钱同志,你误会了我的意思;有些事情,局部看,是完全真实的;可放大了看,或者换一个角度,就不一定了。”
钱小雁小心地喝着茶水,“我,不太明白领导的意思。”
“这样说吧,在你写张敬民这个人的时候,支撑他做科技推广,修路,修水窖这些事情的思想动机是什么?你的新闻事实或许是真实的,但你在成文的时候,仍然会有个人的情感因素。一旦带有个人情感的真实,就不一定完全真实。”
钱小雁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老头的修养和见地,“领导,我肯定是据实而写,至于领导说的个人情感因素,也还是有的。”
“听说,你也是两到羊拉乡。可否陪我去一次,如果愿意的话,明天到这里来坐车。”
听起来,像是征求意见,可报社领导早就发话了,绝对服从领导安排。
第二天,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大院秘密出发,没有惊动沧临地委,也没有进香格里拉县城,直接到了羊拉乡入口,下车,上山。
他们一行四人,老头,秘书,司机,钱小雁。
老头提醒,“记住,我们就是到羊拉乡收购皮货药材的商人。钱记者是牵线人,叫我梁老头,叫陈秘书陈哥,”指着司机,“叫我们的驾驶员吕哥。”
十月秋天,天气已经变凉,但却是山上色彩最为饱满,风景最好的时候,钱小雁不认识秘书和司机,但梁上泉,她怎么会不认识呢?他的儿子梁军,和她就是同学。既然要装,那就装吧。
钱小雁喊道,“领导。”
梁上泉不高兴了,“不是说了皮货商吗?叫我梁老头。”
“我的意思是怕你老吃不消。你可以在县城等我,你需要什么材料,我一定给你拿回来,保证完成任务。实在太远了,路又不好走。”
梁老头扒了一下自己的花白头发,“我很老吗?你们,未必走得过我。那些年的革命,就是走过来的,最好的就是脚力了。”
既然老头都这样坚持,还能说什么呢?
碰上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老头,只有跟着走了。
走在路上,梁老头说道,“小陈,小钱,我们这次来,就是要深挖三点。第一,张敬民为什么会成为群众欢迎的人?第二,宋书琴为什么不受群众欢迎?第三,怎样才能培养和用好适宜于改革开放的干部?”
他们一边欣赏着山路边的风景,一边赶路。
张敬民帮扶的多吉大叔家,水窖快完工了。
阿布乡长指着快完工的水窖,告诉身边的几个村干部,“就按多吉家的这个样板干,明白了不?”
几个村干部点头,并小声议论。
阿布乡长感慨起来,“那几年修梯田的时候,土地还没有承包,群众的干劲一样足,漫山遍野,红旗招展,京城专门来了新闻记者,为我们拍摄纪录片,《巧手翻开云上田》,小子,你看看,那些修上天空的梯田,都是我带头干下来的,万亩梯田啊。”
一个村干部接过话,“阿布,你就别吹了,就是你的梯田,累死了我婆娘。”
阿布乡长最得意的传奇,就是修梯田,确实是传奇;阿布乡长的传奇,也是羊拉乡群众的传奇,一座座荒山,硬是被羊拉乡群众改造成了梯田。
另一个村干部插话,“可惜没有水,如果有水的话,满山的米都吃不完。”
张敬民问道,“为何不将塔克拉河和雪山流下来的水引到梯田呢?”
阿布乡长失望地看着梯田,“一是土地承包了,各顾各的,二是宋书琴来了之后,啥也不干。还说放手让我干,我又没你主意多,这不,梯田变成了荒地。”
张敬民看着铺向天空的梯田,说道,“我倒是有修渠堰的办法,只是乡亲们,忙修路,修水窖,再加上修水渠,太苦了。”
村干部答道,“苦不怕,怕的是没有结果。你看这粮食增产,你说到就做到了,这心里踏实。那万亩梯田,费力费工,我还死了婆娘,屁也没捞到。”
“你们都对我阿布不满,这乡长我也干累了,你们跟上面反映,干脆撤了我,让张敬民这小子来干。”
“阿布,我们还是那个意思,知道你苦。苦不怕,累也不怕,只是累了,苦了,要有个结果,否则,不如闲着晒太阳,对不?”
他们正商量着,有人跑了过来,“阿布乡长,不好了,死人了,从成仙坡掉下去,滚进了金江,恐怕找到的希望不大。”
阿布乡长急了,吼道,“希望不大,不等于没有希望,先找啊?”
来人结结巴巴地说道,“咋找啊,那,那那,那马拖着普光宗从成仙坡跌下去,居然没有死,接着,拖着普光宗一路狂奔,往大江飞去,转眼,没了影。”
他们一路急跑,到了成仙坡。
工地上的群众,手持工具,默默站在乱石摆放的山路边,像一群无言的雕塑,普光宗的婆娘跪在地上,哭得呼天抢地,“你这没心没肝的东西,咋说走就走了,你让我们孤儿寡母的咋个活呀?”
张敬民走到普光宗婆娘跟前,流着泪,“婶,我做你的儿子,我养你,行不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