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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音就这样睁大着双眼在一旁看着,不想错过御医脸上任何一点表情,也不放过他们手里任何一个动作。
为首的张御医又一次轻轻揭开那层被血浸透的绷带,左胸下面那道口子就这么露了出来,又深又扭曲。
姜音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。近距离观看这样的伤口,远比在远处看到的吓人的多。
伤口深得能看见骨头,周围的肉都发黑了,边上还肿着往外翻。她光是看着,就觉得心口发麻,浑身都冷透了。
姜音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知不觉慢慢握紧,指甲死死地掐进肉里,掌心都掐出了好几个深红色的印子,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。
那道伤口,虽然在墨忱身上,但痛苦却在她身上。心口就跟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似的,血正一股一股地往外冒。
宫人换了一盆干净的温水过来,递过来一条拧干的软布。
姜音伸手接过,把布放进水里浸湿,再拿出来拧成半干。她的动作虽然很生疏,但每一下都特别的小心,特别轻。
往前探了探身子,姜音用湿布一点一点地擦掉墨忱额头上不停冒出来的冷汗。
她从来没这么仔细地伺候过一个生命垂危的人,也从来没想过,自己有一天会守在墨忱的床边,做这些事。
而且,这个人还是他。
是那个把她的尊严踩在脚底下,用最难听的话骂她,把她当个复仇对象一样羞辱的暴君。
她的思绪一下子就飘远了,回到了以前那些日子。
想起他曾冷笑着让她光着脚从烧红的炭火上走过去,那双眼睛里一点温度都没有。
想起他捏着她的下巴,逼她看着他,冲她发火,还带着一身酒气。
她还想起,那些晚上,她受了多少屈辱,有多疼,有多绝望。她都是怎么咬着牙,把所有的恨都吞进肚子里,才撑着活下来的。
那些恨,早就该长在她的骨头里,一辈子都忘不掉的。
但她还想起了,那些墨忱失忆时,两人在宫外相依为命的日子。
那是两人之间没有仇恨,只有对彼此的照顾。
她看着躺在这里,一点生气都没有,呼吸那么微弱,随时都可能断气的墨忱。
那些久远的恨意,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。
如今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,全是他浑身是血的样子,他哑着嗓子让她快跑的样子,还有他拖着一身病骨,在荒郊野外发了疯一样追着马车跑的样子。
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滋味,就这样悄悄的涌上心头,堵在胸口,又闷又疼。
良久,她重新洗了洗手里的布,在拧干,然后特别轻,特别认真地擦着他干裂的双唇。
记得有经验的宫人说过,人昏迷久了,嘴唇会很干,要时常用湿布润一润,不然会很难受。
她现在一定也不想墨忱难受。指尖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他的下巴,那冰凉的触感,让她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。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上来,堵得她喉咙发紧。
她拼命在心里跟自己说,这只是愧疚,是报恩。他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的,她照顾他也是应该的。
这是在还债。
对,就是在还债而已。
姜音一遍又一遍地这么告诉自己,想把心底那份让她害怕的焦急,和牵挂给压下去。
三更过去了,宫灯的烛火反而挑得更亮了些,屋子安静地落针可闻。
就见值夜的宫女悄悄走了进来,想劝自己去旁边的屋子歇一会儿,哪怕就睡一个小时也好。
但姜音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,一步都不肯离开。虽然她已经累到了极点,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了。
可她不敢睡,怕睡过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了。
强撑着身体的姜音竖起耳朵,用尽全部心神去听墨忱那微弱的呼吸声。
那一点点几乎听不见的气息,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,是她判断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据。
有时候,那呼吸声好像重了一点,或者中间停顿得久了一点,她的心就会猛地一缩,整个人一激灵,瞬间就醒了。
这种时候她会立刻凑过去,屏住呼吸仔细听,直到又听见了那微弱但还在持续的呼吸,她才敢慢慢地吐出一口气,整个人卸下所有力气瘫靠回软椅上。
“墨忱,快点醒过来吧。”
夜深人静,周围一个人的时候,她会忍不住用特别特别小的声音,轻轻叫他。
那声音,连她自己都听不清,带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祈求和软弱。
“你不是很厉害吗?”
“你不是说,我的命是你的,没有你的允许,我连死都不能死吗?”
“那你,你自己也不准死。”
“听见没有……”
她对着他说话,又像在跟自己说,用这种办法安慰自己,给自己找一点点希望。
这些话,在白天有下人在的时候,她一个字都不敢说,也绝不会说,只有在这样的夜里,她才敢偷偷地把心里那些快要把她压垮的害怕和无助,显露出来一点点。
天色将明未明之时,张御医又来给墨忱诊了一次脉,这一次,他诊脉的时间格外长。
就见他的眉头从头到尾都死死地紧锁着,一刻都没有松开过。随后他起身,与其他几位御医走到外间,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商量着什么,期间还不停地摇头,叹着气。
那股沉重的氛围,让姜音刚刚因为一夜平静而安下的心,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上。
“张御医,墨忱他,到底怎么样了?”
姜音看着张御医忍不住开口问道。
那声音里还因为紧张和害怕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。
张御医回过身看着她,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全是沉重和无奈。
就见他沉重地摇了摇头,声音里带着严肃。
“陛下的脉象依旧十分虚弱,如今邪毒已经深入肺腑,若……若陛下迟迟无法清醒,凭借自身意志激发生机,恐怕会油尽灯枯,到那时,那时……哎!”
后面那个字,张御医没忍心说出来。但他脸上明摆着的沉重和绝望,已经说明了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