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朱宁的蹄子踏出那片黑土的刹那,整个世界仿佛重新活了过来。
风声,虫鸣,远处溪流的潺潺水响,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耳中。
身后,是死寂。
身前,是生机。
一线之隔,两个世界。
他回头望去,那片黑风林依旧静默,像一头蛰伏的远古凶兽,收敛了所有爪牙。
可朱宁知道,那片土地的恐怖,远非表面所见。
“嘎……”
一声带着极度恐惧与不敢置信的哀鸣,从不远处的枯树上传来。
乌鸦精全身的羽毛都紧紧贴在身上,它死死盯着朱宁,那双漆黑的豆眼里,倒映着一个它完全陌生的身影。
朱宁低下头。
他身上那股狂暴的、冰火交织的气息,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深沉、更古老的死寂。
仿佛他不是一头活着的妖,而是一座行走的、会呼吸的坟墓。
这是魔钉的气息。
他能感觉到,怀中那根漆黑的长钉,正散发着一种绝对的、不容置喙的镇压之力。
它像一个冷酷的典狱长,将他体内那两头即将同归于尽的凶兽,死死钉在了各自的囚笼里。
佛火依旧在,死气依旧在。
但它们,再也无法触碰到彼此。
朱宁摊开另一只蹄子,掌心躺着那枚温润如玉的舍利子。
它散发着柔和的、慈悲的佛光,与魔钉那股吞噬一切的死寂,形成了鲜明的对立。
一佛,一魔。
此刻,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身上。
“背负……”
那具骸骨寂灭前最后的口型,再次浮现在他脑海。
朱宁的心,沉甸甸的。
他不知道自己背负的究竟是什么,但他知道,从他拔出那根魔钉开始,有些东西就再也无法摆脱了。
他收起舍利子,冲着树上的乌鸦精,扯了扯嘴角。
那是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。
乌鸦精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疲惫,恐惧稍退,担忧浮了上来。
它没有飞近,只是在树枝上不安地挪动着爪子。
朱宁没有再多做解释。
他转身,辨认了一下方向,朝着自己新找到的那个洞穴,蹒跚走去。
每一步,都沉重如山。
他体内的风暴虽然平息了,但之前那场惨烈的绞杀,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。
现在的他,比任何时候都要虚弱。
乌鸦精犹豫了片刻,终于还是振翅而起。
它依旧不敢靠得太近,只是远远地缀在他的身后,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。
回到那个隐蔽的山洞,朱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巨石堵好。
洞内,一片黑暗。
他没有点火,只是靠着冰冷的岩壁,缓缓滑坐下去。
他将那根漆黑的魔钉和那枚温润的舍利子,并排放在自己面前。
在绝对的黑暗中,魔钉依旧漆黑,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。
而那枚舍利子,却散发出淡淡的、柔和的金色光晕,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。
朱宁伸出蹄子,指尖轻轻拂过魔钉。
冰冷,死寂。
那段破碎的、关于神佛陨落的记忆,再次冲击着他的神魂。
他的指尖又触碰到舍利子。
温暖,慈悲。
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息,顺着指尖传来,安抚着他激荡的心神。
这两样东西,究竟是什么来历?
那个敢于向漫天神佛挥刀的僧人,又是谁?
朱宁的脑中,充满了疑问。
而每一个疑问,都指向一个他目前完全无法触及的恐怖真相。
他知道,自己卷入了一个天大的漩涡。
而他现在,只是一叶随时都可能倾覆的扁舟。
朱宁收回思绪,将目光重新拉回现实。
三个月。
这是独眼狼妖给他的期限,也是腐骨草药力能维持的极限。
现在,有了这根魔钉的镇压,他体内的平衡似乎变得更加稳固。
但这真的是好事吗?
朱宁不敢确定。
他唯一能确定的,是自己必须尽快变强。
强到足以在月圆之夜,去黑风林,面对那个叫狼大人的银狼妖。
强到足以,从独眼狼妖那张看似交易,实则催命的网里,撕开一道口子。
朱宁将魔钉与舍利子重新收入怀中,贴身藏好。
他闭上眼,开始默默运转妖力。
妖力流转,再无之前的滞涩与痛苦。
那枚【骸骨之种】在他体内缓缓沉浮,与魔钉的气息遥相呼应,一丝丝冰凉的死气,开始缓慢而坚定地,淬炼着他的骨骼。
他正在变强。
以一种无人能懂的诡异方式。
洞外,月上中天。
乌鸦精的身影,静静地立在树枝上,像一尊忠诚的石像,守护着这片不为人知的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