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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归程的目光慢悠悠地在屋里逡巡,李老三的屋子逼仄得像口倒扣的破缸,土墙被烟火熏得发黑,墙皮大块大块地往下掉,露出里面掺着麦秸的黄土。
唯一的窗户蒙着层发黄的塑料布,被风刮得哗啦啦响,漏进来的阳光在地上投出几道细碎的光斑,却照不亮屋角的阴影。
屋里没什么特别的,土炕边摆着个豁口的陶罐,墙角堆着捆发霉的干草,唯一的木桌腿还缺了一截,刚才被赵小云用来堵门了。
可鼻尖那股**气息却越来越浓,像夏天闷在罐子里的腐肉,带着黏腻的腥气,绕着鼻腔打转。
宋归程停在土炕边,目光落在堆得老高的破布上,那些布片发黑发臭,边缘都烂成了丝。
“说,你屋里藏了什么?”时岁坐在桌子上,一只脚轻轻踢了踢李老三的腰侧,他弯腰伸手扯了扯李老三嘴里的口罩,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狠劲。
李老三“唔”了一声,头扭向一边,眼神里满是倔强,哪怕被绑得动弹不得,也死死抿着嘴,像是拿定主意绝不松口。
时岁直起身,笑了。他的瞳仁黑得纯粹,像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,看谁都带着点无害的狡黠。这会儿,眼底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冷,像深冬结了冰的湖面。
他的笑没什么温度,那眼神落在李老三身上时,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。
他本就巴不得这副本里的居民全死光,李老三这副嘴硬的样子,刚好撞在他枪口上。
李老三被捆在地上,后背抵着冰冷的土墙,嘴里的口罩湿黏黏的,堵得他喘不过气。
他抬眼瞪着时岁,眼窝深陷的眸子里满是抗拒,明明浑身发抖,却不肯露出半分屈服,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,就算被弄死,也绝不会说一个字
时岁“嗤”地笑了,抬脚就要往李老三胸口踩去,心里已经盘算着:反正这副本迟早要毁,多死一个居民也没什么,说不定还能逼出点线索。
可他脚尖刚要碰到李老三的衣服,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按住了。
是宋归程。
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桌旁,挡住了时岁的视线。他指尖的力道很轻,却不容挣脱,语气依旧温和:“别冲动,现在动手,动静太大。”
时岁愣了愣,转头看向他,眼底闪过一丝挣扎,随即又笑了,抬手拍掉宋归程的手:“行吧,听你的。”
他从桌上跳下来,踢了踢地上的干草,嘴里嘟囔着,“也就你惯着这些怪物。”
宋归程没接话,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:到底谁是灭绝队,谁是救赎队?他这个灭绝队成员拦着不让杀人,时岁这个救赎队成员倒巴不得立刻掀了副本,说出去都没人信。
两人这一连串的小动作,全被站在门边的孙志达看在眼里。刚才时岁要动手时的狠劲,宋归程拦人的自然,还有两人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,都让他眉头微微蹙起。
这两人的行事风格,和他们表面的救赎队身份似乎不太对,尤其是时岁,哪有救赎队的人这么盼着居民死?他心里对两人的阵营,悄悄打上了个问号。
宋归程没理会孙志达的目光,他的注意力重新落回土炕上。
屋里的东西一目了然,陶罐里是空的,干草堆里除了灰就是碎布,根本藏不下能散发出这么浓**味的东西。唯一的疑点,就是这铺土炕。
他蹲下身,指尖轻轻敲了敲炕沿。炕沿是用旧木板拼的,敲上去发出“咚咚”响,不像是实心的。
宋归程又伸手拨开堆在炕头的破布,布片底下的炕面是冰凉的,按说土炕就算没烧火,也该有点温度,可这炕面凉得像块冰,底下说不定是空的。
宋归程的指尖在炕沿的木板缝上摩挲着,果然摸到一道细微的凹槽,像是被人刻意凿出来的。
他抬头看向地上的李老三,刚好对上李老三惊恐的眼神。李老三的身体绷得笔直,喉咙里发出“唔唔”的急切声,眼神死死盯着他的手,像是在哀求,又像是在警告。
看来,东西确实藏在炕里。
宋归程指尖扣住炕沿的凹槽,没半分犹豫,手腕微微用力,将那块厚重的旧木板往上一掀。
木板与炕体摩擦发出“吱呀”的刺耳声响,在逼仄的屋里格外突兀,扬起的灰尘混着一股更浓烈的尸臭味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,像带着尖刺的毒雾,呛得陈温屿猛地捂住口鼻,往后退了两步,差点撞在墙上。
阳光透过塑料布的破洞,斜斜地照进炕洞深处,在灰尘飞舞的光线下,里面的东西清晰地暴露在众人眼前。
宋归程的瞳孔骤然收缩,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木板边缘,指节微微泛白,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。
炕洞里铺着层发黑的干草,干草上躺着一具蜷缩的尸体。身上穿的粗布衣裳和被绑在地上的李老三一模一样,尸体已经开始**,但那蜡黄的皮肤、深陷的眼窝、高突的颧骨,能依稀让人辨认出,这就是李老三!
在掀开木板前,宋归程在心里猜了无数种可能,是被他们挖出来的心脏,是被藏起来的居民尸体,甚至是前几批医疗队成员的遗骸,却唯独没料到,炕洞里藏着的,会是李老三自己的尸体。
他垂眸盯着炕洞里的尸体,目光扫过尸体手腕上一道浅淡的疤痕,那道疤痕歪歪扭扭,像是小时候被镰刀割伤留下的,而被绑在地上的李老三手腕上,同样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疤痕。
宋归程几乎是瞬间就排除了双胞胎的可能,哪怕双胞胎的面容再相似,这种伤口也做不到百分百复刻。
屋里的风似乎彻底停了,蒙在窗户上的塑料布不再晃动,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,只剩下那股**味在鼻尖疯狂打转。
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,只剩下这满室的昏暗、粘稠的**味,和每个人眼底藏不住的凝重。
“**,这玩得挺花,”时岁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死寂,他眉头皱了皱,往前走了半步,盯着炕洞里的尸体,“自己藏自己的尸体?还是说,现在这个李老三,根本不是人?”
孙志达也凑了过来,扫过炕洞和地上的李老三,语气沉得像铁:“尸体至少死了三天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被绑着的李老三身上,李老三此刻已经没了之前的抗拒,瘫在地上,眼神涣散地盯着炕洞,喉咙里发出“呜呜”的呜咽声,听起来既害怕又绝望。
陈温屿攥紧拳头,脸色有些发白,却强迫自己往炕洞看:“怎么会这样……他、他不是还活着吗?”
赵小云拍了拍陈温屿的后背,自己却也抿着唇:“怎么死的?”
宋归程缓缓放下手里的木板,白色的长发有些散了,垂落在肩后,眼底的震惊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。
他蹲下身,目光落在地上的李老三身上,语气比平时沉了几分:“他是谁?”
他的目光在炕洞的尸体和地上的李老三之间来回逡巡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。
那股熟悉的心悸又隐隐从心口传来,宋归程想起那张纸上的半个星河神殿图案,想起神秘的祠堂,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,却又模糊得抓不住。
被绑着的李老三像是终于崩溃了,眼泪混合着口水从口罩边缘流下来,身体剧烈地颤抖着,眼神死死地盯着炕洞里的尸体。
宋归程站起身,白色的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他看向孙志达,声音依旧温和:“把他嘴里的口罩拿出来,问清楚。”
孙志达点了点头,上前一步,小心地将李老三嘴里的口罩扯了出来。
口罩刚一离开,李老三就猛地喘了口气,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反复念叨着:“为什么……我只是想活……为什么他们都活着……”
屋里的**味还在弥漫,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啦响,李老三的呜咽声混在其中,格外杂乱,格外悲戚。
他抬头看向宋归程,宋归程站在炕边,白色长发此刻散落肩头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像落了一层薄雪。
李老三像是想起什么,又像是忘记什么,眼中蓄满哀切悠远。
“谁活着?谁死了?为什么他们能活,你们要死?”
宋归程的声音很轻,语速平稳,像是在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,没有拔高音量,也没有刻意施压,可每个字都像落在平静水面的石子,在屋里漾开沉甸甸的压迫感。
他的目光落在李老三脸上,没有凶狠,甚至带着点淡淡的悲悯,可那双浅棕色的眼眸深处,像是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,让李老三莫名觉得,自己所有的隐瞒和挣扎,在他面前都像透明的。
李老三刚喘匀的气又顿住了,眼泪还挂在蜡黄的脸颊上,却不敢再哭出声,只是瑟缩着抬头看他,这种压迫感,太熟悉了。
熟悉得让他明明想不起来眼前这人,灵魂却在颤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