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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七章 酒与**
看来是北庆使团里的人,一来就占据了云蜀客栈,让来来往往的长安贵人都为他让了路。
陆羡蝉不想惹事,客气道:“我并无指点之意,只是见识浅薄,不知北庆是这样的风俗。”
这样野蛮霸道,毫无君子风范。
“我们北庆强者为尊,有实力就可以将周围都划为自己的领地,没有让你们将地盘让出来已经很宽容了。”
他抬眼一笑,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:“不过我好久没听过这么特别的音乐了。在我们北庆,很少有这么……阴柔的乐器,我们都偏爱更激昂的曲调。”
他放下酒樽,主动朝陆羡蝉走了一步,左耳边挂着鲜红的羽毛坠子在风中摇晃。
陆羡蝉第一次听到有人用丰富来形容琴,且听起来并不是在夸赞,而是嘲笑。
她磨磨牙,调转步伐往外走去。
“你是承认了吗?”那个北庆年轻人却是笑着喝了口酒,说:“不过你弹得很好,比很多庆人都更懂得音乐,你叫什么名字?”
陆羡蝉不打算搭理他,但一转身,就有数名北庆人拦住了她的去路。
她心里略微一咯噔:“这位郎君,你在晋国的国土上动手,是想打破这次议和吗?”
“别误会,我不想伤你。”
年轻人眯着栗色的眼瞳:“只是我的母亲也是一位晋人,她昔年有位好友最善弹这种乐器,你可愿再次让她听到来自故乡的声音?”
来者不善。
陆羡蝉察觉到对方的意图,还未反驳,就听到身后一个清冷的嗓音徐徐传来。
“我听闻北庆皇帝这些年重金聘请了许多大晋文士,去往北庆传授礼乐诗书,还以为北庆是真心崇尚文明。”
整个长安城里,敢如此绵里含针嘲讽北庆尚未开化的人,不多。
陆羡蝉愕然抬首,见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,谢翎施施然从轿子里出来,在一身绯罗袍在风中起落,可见他是一下朝就来了此处。
谢翎抬眼压眉看向北庆人,嘴角散开冷淡笑意。
“没想到骨子里还是改不了喜欢抢掠。”
方才还慵懒饮酒的年轻人,见状忽地挺直了脊背。
眼中没有被挑衅的愤怒,反而流露出兴趣:“是你?前天在鸿胪寺匆匆一面,孤就听人提到过你,你的父亲是十几年前,重创我大庆的永安侯谢长羡。”
谢翎客气疏离道:“家父退役沙场多年,不劳洛迦殿下记挂。不过不知如今的北庆,是有随意扣押女郎的礼仪么?”
那个叫洛迦的北庆人摊开手,毫不在意的样子:“只是邀请她去做客而已,世子好像很在意我与这位女郎聊天一样。”
谢翎看了他一眼——
“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,请容我拒绝。”
陆羡蝉不动声色地避开北庆人铜墙般的身躯,往谢翎身侧挪了挪,倏地出声:“乐器并无国界之分,公子为何要假手于人?比起听我离开晋国的乡愁之音,想必令堂更希望听到你满是孝心的琴音。”
这话揶揄得明白,想孝顺母亲不如自己来,假手于人算什么?
洛迦握着酒樽的手指紧了紧,轻哼一声,竟是忍下来这口气。
两方对峙,无人敢动。
察觉到陆羡蝉的靠近,谢翎轻笑一声,替她撩开了轿帘:“走吧。”
“你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给他,听着好像根本不想议和一样。”
轿子稳稳地移动起来,陆羡蝉才后知后觉地说得。
谢翎刚要帮她卸下琴囊的动作,微微停滞了一会,才唇角噙笑地想说不要紧,就听她忧心忡忡道:
“……他是使臣,你是天子近臣,他不会借机为难我吧?”
谢翎顿时哑然。
“不会。”
他按捺下想敲打她的心绪:“洛迦原是二十三年前大晋的和亲公主与前任北庆皇帝的儿子,这次议和就是他的提议,他就不会轻易打破和平局面。”
陆羡蝉点点头,只要不耽误她的事就好。
谢翎忽道:“你要是实在害怕,可以选择不去。”
不去哪里,他没说,陆羡蝉却知道。
赵青漪做事素来爽利,既然答应了云蜀客栈能献舞,便果然做到了,眼见着明日就是宫宴的日子。
她下意识地就要否认。
可是抬起头对上谢翎那了然清明的目光,胡乱掰扯的勇气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。
心思千回百转,倏地让陆羡蝉想起了前两天拉他袖子的场景,于是嘴角一撇,睫毛高高扬起:“我饿了。”
她转移话题的手段真是不高明,但一上轿子她就取下了帷帽,露出了昳丽又明媚的五官,黑白通透的眼睛像润泽的琉璃珠子。
谢翎神色顿了顿,却在想:他看起来像是吃这套的人吗?
不过又想,她弹了一天的琴,说不定真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吃。
陆羡蝉不善于如此示弱,但此刻用尽了真诚看着谢翎,许久也没得到回应,正要泄气的时候。
只听谢翎漫不经心地撩开了帘子,淡声道:“云蜀客栈暂时回不去,飞白楼可以吗?他家新出了蟹黄饆饠和甜酒酥山。”
暮色落在他冷白的脸上,镀上了一层暖意,陆羡蝉心里也泛起些温热,便老实地点了点头。
轿辇很快停在飞白楼,谢翎要了雅间,帘子长长垂落,将纸醉金迷都隔在外面,只余下一片清幽。
陆羡蝉对此很满意,点菜时也毫不手软,点的都是自己爱吃的。
飞白楼比云蜀客栈名气小点,但在菜色上创新手段却不少。
就说那蟹黄饆饠,不是盛在碟子里,而是在巴掌大的温炭炉上细细烤着,确保食客无论何时吃进嘴里都是鲜香酥脆。
陆羡蝉见状也不矜持了,便先持起银箸夹了一个,小小咬了一口,只觉唇齿满香,惊呼:“好吃!”
说着便将一炉子饆饠吃了个干干净净。
长安的吃食到底比乐阳城要精细多了,谢翎见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眸,莹白的肌肤被炭火烘烤出几分孩子气的淡红,竟显得灵动美丽。
吃完点心,陆羡蝉正舀一勺冰冰凉凉的酥山解腻,冷不丁额头被一根手指按住,令她与心爱的酥山越来越远。
谢翎道:“缓一会再吃生冷。”
“缓缓就化了。”陆羡蝉据理力争:“你怎么忍心辜负它最好吃的时候!”
谢翎想了想:“你说的有道理。”
陆羡蝉松了口气,冷不防他忽而一笑,垂首凑过来,就着她的手抿下了勺子里的酥山。
酥山冰碗拨到自己面前。对面青年身姿又如松如柏一样挺拔了,还轻轻一叹:“这样你放心了。”
放心个鬼!
陆羡蝉气得要死,恨不得上手去抢,这时门外一声轻叩,是店里小二端着托盘进来道:“大人,您要的浮罗春。”
酒瓶上凝着点点水珠,显然是冰镇过。
陆羡蝉的眼睛一亮,谢翎忽地起身,她这回是不肯依了,抱着酒杯不撒手
然而谢翎只是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,兀自出了雅间,与刚刚赶到门口的流火交代了几句。
在说什么陆羡蝉也来不及想,指尖在袖子里一挑,一包雪白的粉末就混进了酒壶里,轻轻一摇,迅速融为无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