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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宇轩弯腰时,左手还插在夹克口袋里,右手从地上拾起那张滑落的照片。纸面有些褶皱,边缘沾了灰尘,他用指腹轻轻抹了过去,动作很轻,像是怕弄疼什么。他没看赵亮,也没说话,只是把照片平整地放进证物袋,封口时捏得严实。
赵亮站在两步外,没穿警服,手里还攥着刚收到的技侦消息。他本想说句“总算结了”,可看着郑宇轩低头整理证物袋的样子,话就卡在喉咙里。他第一次觉得,结案不是终点。
警车驶回市局时,天色已经发灰。郑宇轩在楼下多站了几秒,抬头看了眼办公楼外墙的电子屏,上面滚动着“严厉打击拐卖犯罪”的标语。他没进指挥大厅,径直拐进档案室旁边的旧会议室。门锁有点涩,他拧了两下才推开。
屋里空着,桌面上积了层薄灰。他拉开随身包,取出记事本,翻开一页空白,写下“被拐儿童家庭援助小组”几个字。笔尖压得重,纸背都透了墨。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,掏出手机拨通社工中心的号码。
“明天上午十点,能安排心理干预团队过来吗?七户家庭,孩子刚解救,情况复杂。”
对方问是不是上级通知,他答:“我牵头,责任我担。”
挂了电话,他走出会议室,正好碰上林悦从法医室出来。她手里抱着一摞文件,白大褂袖口沾了点打印纸的碎屑。
“你没走?”郑宇轩问。
“还有些记录没归档。”她说,“周志明的生理数据报告我留了一份副本,顺手整理了七个孩子的医学资料。体温、喂养、缺氧程度,都标了重点。”
“有用。”
“不只是有用。”她顿了顿,“他们得有人接着管。”
郑宇轩点头,接过她递来的文件夹。纸页整齐,每一页都贴了标签,手写字体工整。他翻到第三页,看到一张手绘的脑部血流示意图,旁边标注着“轻度缺氧,可逆性高”。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林悦问。
“先开会。”他说,“明天一早。”
第二天七点四十分,会议室灯亮了。赵亮抱着笔记本电脑进来时,郑宇轩已经在白板上列好了分工:联络组、医疗对接、心理支持、档案管理。他把林悦给的文件夹放在主位前,打开投影。
人到齐后,他只说了一句话:“判了人,不等于救了家。”
赵亮负责联络家属。他翻出七户家庭的登记信息,先打了一圈电话。六户接通了,回应冷淡。有人直接挂断,有人说了句“孩子回来了再说”。只有陈建国,电话一直无人接听。
中午十二点十七分,赵亮站在陈建国家属楼的单元门口。他没穿警服,也没按门铃,而是把林悦整理的医疗评估报告塞进一个牛皮纸袋,从门缝底下推了进去。纸袋里还夹了张便签,是林悦写的:“孩子脑部缺氧程度轻,康复概率85%。她笑起来像你。”
他没走远,在楼下抽烟站了二十分钟,才离开。
当晚十一点二十三分,赵亮的手机响了。来电显示是陈建国。
“我想……看看报告原件。”声音沙哑,像很久没说过话。
“您随时可以。”
“明天。”
“我送过去?”
“不用。我来队里。几点?”
“九点,我在接待室等您。”
赵亮挂了电话,把消息发给郑宇轩。回复只有一个字:“好。”
林悦没参加下午的会。她留在法医室,把七名婴幼儿的全部医学记录重新归类。原始数据来自三家医院、两个救助站,格式混乱,体温记录甚至有手写涂改。她一条条核对,把喂养频率、哭闹次数、体温波动曲线做成表格,附上康复建议。
技术科有人路过,看见她还在忙,随口问:“这都结案了,还整这些?”
“案子结了。”她说,“人没结。”
她打印了两份,一份交给郑宇轩,另一份亲自送到市儿童康复中心。前台护士问是谁送的,她只说:“公安局的。孩子不是案子的句点,是人生的开头。”
郑宇轩收到档案时,正在接待室等陈建国。他把文件夹放在桌上,封面朝上。九点零七分,门被推开,陈建国走了进来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手里拎着一个旧布包,进门后先看了眼桌上的文件夹。
“能……打开看看吗?”
“您拿去看就行。”
他没动,站在原地,手指抠着布包的提手。
“林法医写的。”郑宇轩说,“她一直盯着这些数据。”
陈建国慢慢坐下,翻开第一页。他的手指在“康复概率85%”那行字上停了几秒,又往后翻,看到那张手绘的脑部示意图时,呼吸重了些。
“她……真能好?”
“医学上能。”郑宇轩说,“接下来要看我们怎么帮。”
陈建国没抬头,声音低下去:“我昨晚梦见她哭。我抱不起来,箱子关上了。”
郑宇轩没接话,只是把证物袋从包里拿出来,轻轻推到桌边。里面是那张小女孩笑的照片。
“这是她醒过来第三天拍的。”
陈建国的手抖了一下。
“她记得你。”郑宇轩说,“她还会认。”
接待室的钟指向九点三十四分,陈建国终于把报告合上。他没说谢谢,也没说下一步,只是把布包放在腿上,双手压住边缘。
“我想……见她一面。”
“可以安排。”
“不是现在。”
“等您 ready。”
郑宇轩起身,把证物袋收好。他走到门口,回头看了眼陈建国的背影。那人依旧坐着,头低着,但肩膀比进门时松了些。
下午三点,郑宇轩在指挥大厅召集援助小组第二次会议。赵亮汇报了陈建国的情况,林悦补充了康复中心的反馈。有人问后续经费怎么走,郑宇轩说:“先列需求,我去找局里协调。”
散会前,他把林悦整理的档案复印件发给每人一份。纸页翻动的声音很轻。
林悦走出楼时,天已经开始下雨。她没打伞,抱着文件夹快步走向停车场。车门拉开,她把档案放进副驾驶,坐进驾驶座,手刚搭上方向盘,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是郑宇轩发来的消息:“陈建国明天想看孩子,你方便一起去吗?”
她没立刻回,低头看了眼副驾驶上的文件夹。封面上,那个并趾的小女孩正冲着窗外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