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);
郑宇轩走进法院东侧的会面室时，手表指针刚过八点十七分。门在身后合上，金属锁扣发出轻微的“咔”声。周志明坐在桌旁，双手交叠放在铁环之间，指甲边缘有几道新划痕，像是反复抠过什么坚硬的东西。
他抬头看了郑宇轩一眼，又迅速垂下。
郑宇轩没穿**，只套了件深灰夹克，手里捏着钢笔和一本边缘磨损的记事本。他在对面坐下，把笔放在桌角，笔帽朝上。
“你儿子现在安全。”他说。
周志明肩膀一抖。
“特警已经接管你家楼道，你老婆昨晚十点四十二分回到住处，没再离开。李莽进不来。”郑宇轩翻开本子，纸页上有几道折痕，“你说你想见我，是想说清楚那天在法庭上发生了什么。”
周志明喉咙动了动，声音压得很低：“他拿枪指着我老婆的头。就在厨房门口，孩子被绑在椅子上。他说，只要我在法庭上改口，就说孙强只是负责运输，不碰货源，就放人。”
“左轮？”郑宇轩问。
“嗯。左手持枪，稳得很。”周志明抬眼，“他右腿瘸，走路慢，但手不抖。”
郑宇轩在本子上写下“左手持枪”，笔尖划过纸面，发出沙沙声。
“你知道翻供会毁掉整个案子？”他继续写，“七个被救出来的孩子，DNA比对成功了。陈建国的女儿脚趾并趾，和照片一模一样。要是孙强脱罪，下一个进冷冻舱的，可能真是你儿子。”
周志明闭上眼，一滴汗顺着太阳穴滑下来。
“我不是想帮他们。”他声音发颤，“我是怕我说了实话，他们当场就动手。”
“你现在说，我们能保护你。”郑宇轩合上本子，“证人保护程序升级，你和家人会立刻转移。技术科已经提取了你翻供时的微表情数据，法医林悦确认你当时处于高度恐惧状态。这不是伪证，是被迫沉默。”
周志明睁开眼，手指慢慢松开铁环：“我签。”
赵亮在走廊接到电话时，正盯着平板上的监控截图。他立刻调出技侦科刚传来的文件——周志明手写的说明材料，附有指纹和签名。他转身敲开公诉人办公室的门，把材料递过去。
“九点开庭，来得及提交。”公诉人快速翻阅，“法官会要求质证。”
“我们准备好了。”赵亮说。
九点零三分，法庭重新开启。旁听席坐满了人，陈建国坐在前排，手里攥着一张折了四折的纸。
法官宣布恢复审理后，郑宇轩起身，将三份材料呈交书记员：周志明的书面说明、李莽出现在廉租房外的监控截图、林悦出具的生理反应分析报告。
辩护律师张维立即提出异议：“证人两天内两次变更证词，首次翻供称受警方胁迫，如今又改口称受外部威胁，缺乏可验证性。我请求排除该证言。”
法官看向控方：“请说明证据链的稳定性。”
林悦从证人席起身。她穿着白大褂，手里拿着一份打印稿。
“我分析了周志明在第六十六次庭审中翻供前后的生理指标。”她语速平稳，“眨眼频率从每分钟十八次升至三十八次，吞咽动作由每分钟一次增至三次，右手中指出现非自主**。这三项指标在法医学中属于典型的急性恐惧反应，与创伤性胁迫情境高度吻合。”
“有没有可能是表演？”
“不可能。”林悦摇头，“高频眨眼会导致泪膜破裂，角膜短暂干燥，这一过程无法人为控制。视频中他的右眼在第三十七秒出现反光异常，正是干眼征兆。这是生理应激，不是伪装。”
法官沉默片刻，点头：“允许证言恢复。”
周志明被法警带入法庭。他站上证人席时，脚步略显迟缓，但抬头时目光稳定。
“我之前说的全是假话。”他开口，“孙强不是中介。他是整个链条的发起人。境外买家下单，他安排人手偷盗或购买婴儿，再通过冷链运输伪装成医疗样本，运往东南亚。我负责国内中转，亲眼见过他下令处理哭闹的婴儿。”
旁听席一阵骚动。
“你说‘处理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装进低温箱，不给氧气。”周志明声音发沉，“他说，活的难带，死的省事。”
赵亮在控方席位按下播放键。一段录音在法庭响起——
“这批货三个小时后上车，哭的都处理掉，别影响温度。”
“明白，强哥。”
“钱到账后，老规矩，七三分。”
声音清晰，背景有车辆启动的轰鸣。
张维猛地站起：“这段录音从未在证据清单中出现！来源不明，程序违法！”
“来源明确。”郑宇轩平静回应，“市局指挥中心在搜查孙强办公室时，从一台加密录音笔中提取，设备编号、提取时间、保管链条完整记录在案。我们昨日下午已补交技术鉴定报告。”
法官翻阅文件，确认无误后宣布：“录音作为证据采纳。”
庭审进入最后阶段。陪审团退庭评议前，郑宇轩做了结案陈词。
他没有将法律条文，也没有提程序正义。
他打开一个文件夹，取出七张照片，一一摆在桌上。
“这是被解救的七个孩子。”他说，“他们最小的三个月，最大的十一个月。有一个不会笑，因为在箱子里待了四天，脑缺氧。有一个左脚并趾，她爸爸花了三年时间找她。他们不是物证编号，不是庭审记录里的‘涉案婴儿’，他们是活人。”
他抬头看向陪审团：“孙强可以狡辩说是运输，可以推给手下，但这些孩子的伤，是他的命令造成的。你们今天裁定的，不只是一个人有没有罪，而是这种事还能不能被容忍。”
两小时十八分钟后，陪审团返回。
法官当庭宣读裁定结果：孙强等五名主犯，犯有拐卖儿童罪、组织犯罪罪、非法拘禁罪，数罪并罚，最高刑期成立。
法庭内一片静默。
陈建国低头看着手中的纸，那是他女儿的DNA比对报告。他把纸折好，放进胸口内袋，起身离开。
郑宇轩站在原地，手指摩挲着钢笔的金属纹路。他没说话，也没动。
赵亮走过来，低声说：“技侦科刚发消息，周志明一家已经上车，目的地保密。”
郑宇轩点点头，把笔放回衣袋。
林悦从证人席下来，经过他身边时说：“生理数据报告需要归档，我下午交给你。”
“好。”他说。
法警开始清理证物。一张照片从文件夹里滑出来，落在地上。是那个并趾的小女孩，在医院醒来后第一次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