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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门关上的声音被法院外的喧嚣吞没。郑宇轩没有发动引擎,而是把那张传单从副驾座上捡起,翻到背面。油墨未干,标题刺眼:“程序正义 vs 情感审判?你站哪边?”他没多看,折了两下塞进内袋。
赵亮站在车窗外,手机还亮着热搜页面。他没说话,只是把屏幕转向郑宇轩——舆论已经发酵,评论区一边倒地质疑警方取证合法性。有人扒出三年前那起毒驾案,说张维是“程序正义的守门人”,而警方是“用眼泪换定罪的煽情机器”。
郑宇轩推开车门,风卷着碎纸片打在裤腿上。他拍了拍肩上的灰,说:“进去了。”
法庭走廊比早上更冷。监控补录完成,指纹锁日志调出,法警交接记录也已归档。三组数据在赵亮的平板里合成了一条时间轴,精确到秒。他们没走快,每一步都像在压紧发条。
林悦已经在候审区等。她手里拎着一个密封箱,标签上写着“胎毛样本提取全流程技术档案”。箱角有技术科的双人签封,日期、编号、操作员代码齐全。她抬头看了眼郑宇轩,点了下头。
“准备好了?”
“每一项操作都有记录。从进舱取样到封存转运,全程在生物安全柜内完成,双人复核签字七次,设备校准报告附在第三页。”
郑宇轩没再多问。他知道林悦不会漏掉任何一个环节。
开庭铃响。
张维已经站在辩护席,西装笔挺,领带夹依旧闪着冷光。他翻着文件,神情从容,像是早就等着这场交锋。
法官宣布恢复质证程序,首先处理胎毛DNA证据的采信问题。
公诉人起身,声音平稳:“控方已补充提交技术科监控录像、指纹锁操作日志及法警押运记录,证明物证箱在进入实验室后十七分钟内未被开启,红外报警系统无触发记录,环境温湿度稳定。此外,法医林悦将出庭说明提取流程的科学性与规范性。”
张维站起身,语气沉稳:“法官,程序补录不能改变原始缺失的事实。我们依然坚持,无同步录像是重大瑕疵,不能以事后补充的内部记录替代独立监督。”
“那你承认,”郑宇轩突然开口,“只要没有录像,哪怕物证本身无损、流程无误、环境可控,也必须排除?”
法官看了他一眼:“证人席发言需经许可。”
郑宇轩点头,退后半步。但这句话已经留下回音。
公诉人继续:“请传法医林悦。”
林悦走上证人席,动作利落。她打开密封箱,取出一叠文件,另将平板连接法庭显示系统。
“胎毛样本发现于冷冻舱内丝绸襁褓的纤维夹层,”她语速平稳,“使用激光共聚焦显微镜定位,确认为婴幼儿头发生长初期的胎毛,与受害儿童年龄匹配。”
张维打断:“我关心的不是你怎么找到的,而是怎么取的。没有录像,谁能证明你不是在实验室里随便塞进去的?”
旁听席传来低语。
林悦没停顿:“样本提取在P2级生物安全柜内进行,柜体自带记录系统,记录操作时间、舱内压差、紫外消毒周期。提取工具经高温灭菌,使用后立即封存待检。样本容器贴有唯一编码标签,与送检单、操作日志实时同步。”
她调出一段视频:“这是安全柜内置摄像头拍摄的操作画面,因不对外传输,未接入主监控系统,但数据存储于独立加密硬盘,可当庭播放。”
画面清晰显示她和助手穿戴防护服,开箱、取样、封管、签字全过程。时间戳与物证移交日志完全吻合。
张维皱眉:“这算什么?自证其说?”
“不算。”林悦声音没抬,“但如果你质疑科学流程,我可以继续。样本从提取到送检,全程处于温控链,运输箱内置记录仪,显示温度始终维持在2-8摄氏度。抵达技术科后,由两名法警与我三方核对封条编号,拍照存档,再录入系统。整个过程,物证编号不变,责任链条清晰。”
她翻到最后一页:“这是设备校准证书,由省计量院出具,有效期覆盖整个操作周期。如果你认为这些还不够,我建议你亲自进一次生物安全柜,试试看能不能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替换样本。”
旁听席有人轻笑。
张维脸色微变,但很快恢复:“情感不能代替程序。我们不是在攻击你个人,而是在维护规则。”
“规则不是用来钻空子的。”林悦直视他,“如果你真关心程序,那就承认——封条完好、日志完整、环境受控、操作可追溯。这四项都满足,你还想否定什么?是不是只要没有镜头对着你,你就永远能说‘可能被换了’?”
法官敲槌:“请保持专业。”
林悦坐下,呼吸略重,但眼神没闪。
公诉人转向郑宇轩:“请说明物证押运与存储的完整性。”
郑宇轩起身,接过赵亮递来的平板。他走到展示台前,调出一张时间轴图表。
“这是物证箱从现场到实验室的全程记录。”他指着第一段,“押运开始,两名法警签字,封条编号0472,红外报警激活。抵达技术科,时间14:03,监控显示箱体进入专用通道。”
他滑动屏幕:“14:03至14:20,空调系统重启,主监控中断。但指纹锁日志显示,此期间无任何开锁记录。红外报警系统独立运行,未触发。法警交接记录显示,两人全程守在门外,未离开半步。”
他又点开一段数据:“14:20监控恢复,物证箱仍在原位,封条未动。14:21,林悦与技术科主任双人开箱,全程在生物安全柜内操作,耗时17分钟,结束后立即重新封存,编号0472-1,移交下一环节。”
他抬头:“十七分钟,不是漏洞,是系统维护的正常间隙。但指纹、红外、押运、封条、操作日志,五重保障同时存在。你说程序正义,那请指出——哪一个环节被破坏了?是封条被撕了?指纹锁被破解了?红外报警失灵了?还是法警串通造假了?”
他顿了顿,声音压低:“如果都没有,那你质疑的,不是程序,而是我们太想抓住罪犯。”
法庭安静。
张维嘴唇动了动,没立刻回应。
法官翻看补充材料,终于开口:“关于胎毛DNA证据的采信问题,合议庭认为,控方已提供充分技术佐证,形成完整责任链条。辩护方所提程序瑕疵,不足以构成证据排除理由。该证据予以采信。”
旁听席有人松了口气。
张维站起身,语气依旧平稳:“法官,我尊重裁决。但我仍要指出,警方正在用技术细节淹没程序本质。他们用图表、日志、证书堆砌出一种‘科学不可撼动’的假象,却回避了一个根本问题——他们太急于定罪,以至于把程序当成了装饰品。”
郑宇轩看着他,没说话。
“你们说封条没动,日志完整,可你们有没有想过,真正的漏洞不在技术,而在人心?一个一心只想破案的警察,会不会在某个环节,悄悄跨过那条线?”
他转向旁听席:“陈先生,您女儿受苦了,我们都同情。但同情不能成为降低标准的理由。如果今天因为一个‘感人’的结局,就放过程序上的裂缝,那明天,就会有无辜的人站在这个被告席上。”
郑宇轩终于开口:“你说人心会越界,那我问你——孙强第一次开口,就精准提到陈某的名字,一个十年前死亡的中间人,连公开卷宗都没写全。你是怎么让他知道的?”
张维眼神微动。
“申请调取看守所会见记录。”郑宇轩盯着他,“你和孙强见了三次,每次四十分钟。第一次见面后,他突然主动陈述。第二次,他开始引用卷宗细节。第三次,他学会了用‘运输费’‘不知情’这类话术。这不是自发供述,是培训。”
他往前一步:“你说程序正义,那你敢不敢公开那三次会见的监控?敢不敢让所有人看看,你是怎么教他说话的?”
张维没答。
法官宣布休庭十五分钟。
郑宇轩走下证人席,手伸进衣袋,摸到那支钢笔。他没拿出来,只是隔着布料摩挲了一下。赵亮递来一瓶水,他拧开喝了一口,目光仍停在张维身上。
林悦从后方走近:“他不会交会见记录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郑宇轩低声说,“但他今天输了。”
“怎么?”
“他想用程序当盾牌,可我们用程序把他钉在了墙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