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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强被押进审讯室时,手腕上的铐环在金属门框上磕出一声闷响。他低着头,裤脚还沾着工棚外的泥屑,右颊的血迹已经干结,裂开一道细口。郑宇轩站在单向玻璃后,看着他被按坐在椅子上,双脚被固定在地槽卡扣里。赵亮隔着监听室玻璃朝他点头,示意录音设备已开启,时间戳同步。
郑宇轩推门而入,脚步落在水泥地上没有回音。他没看孙强,径直走到对面坐下,将一份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,封面印着“婴幼儿失踪案关联物证清单”。他打开夹子,抽出一张照片——是那辆三轮车后轮上的三角形胎痕,放大后边缘清晰可见磨损缺口。他把照片推到桌中央,然后从口袋里取出钢笔,搁在文件边缘,笔帽朝前。
“你从河滩来。”郑宇轩开口,声音不高,也不低,“不是临时起意,是固定路线。每月十七号,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,你都会出现在那片废弃码头。”
孙强嘴角动了动,没说话。
“你在等什么人。”郑宇轩继续说,“不是接货,是交人。交接之后,你会停留四十七分钟,不多不少。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?清点数量?核对名单?还是……听指令?”
孙强抬起眼,眼神浑浊,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郑宇轩没回应。他合上文件夹,起身走到墙边,按下播放键。一段录音响起——微弱的、断续的婴儿哭声,夹杂着金属门晃动的吱呀声。那是林悦在撤离现场时,用随身记录仪录下的声音,来自保温箱被打开的瞬间。
哭声持续了十二秒,戛然而止。
孙强的呼吸变了节奏。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蜷了一下,又松开。
“你记得这声音。”郑宇轩重新坐下,“你也记得那个孩子叫你‘叔叔’。监控拍到了,他被放进箱子前,伸手抓你的袖子,喊了两声。你没甩开他。”
孙强喉结滚动,视线落在照片上,又迅速移开。
“你说你是中间人?”郑宇轩往前倾了半寸,“可中间人不会每个月在同一时间、同一地点出现。中间人不会知道喂养乳液的配方比例。中间人更不会……在孩子哭的时候,蹲下来轻拍箱子说‘别怕,叔叔带你去吃糖’。”
孙强猛地抬头,瞳孔收缩。
“你们……怎么知道这句话?”他声音发紧。
“我们还知道,”郑宇轩翻开文件夹第二页,是一张手绘地图的扫描件,“你画这张图时,右手习惯性地压住左腕旧伤。你在警局做过笔录,十年前因斗殴被拘,左尺骨骨折。所以你画圈时,笔尖总往右偏。你标‘换货点’的红圈,偏角是七度。而你平时写字的偏角,是五度。你在说谎的时候,手会更紧。”
他用钢笔尖点在红圈上,“你说老砖窑是藏人地,可你真正常去的,是河滩南侧那排塌了半边的渔屋。你每次去都穿胶靴,因为潮线区泥泞。但你鞋底的刮泥槽方向是斜向右的——只有从南往北走才会形成这种磨损。”
孙强的肩膀微微塌下去。
“谁给你发号施令?”郑宇轩问。
“我不能说。”孙强低声,“我说了,他们会杀我全家。”
“他们已经不打算留你了。”郑宇轩从夹子里抽出第三页纸,“你藏在裤脚里的地图,背面有编码。我们破译了,是倒计时。从你被捕那天算起,七十二小时后,你的名字会从系统里清除。不是救你,是灭口。”
孙强的手指开始颤抖。
“你们……查到了?”
“你只是链条上的一环。”郑宇轩收起文件,“五人调度组,负责区域分配;地下诊所负责体检、伪造出生证明;跨境转运用渔船、冷藏车、甚至殡葬运尸箱。你不是头目,你是执行者。上面还有七个人,和你一样的‘区域负责人’,分布在三个省。你们互不认识,只通过代号联系。”
孙强沉默了很久,额头抵在桌面上,像在承受某种重量。
“我能换什么?”他终于开口,“我说出名字,你们能保我父母?保我儿子?”
郑宇轩没回答。他缓缓摩挲着钢笔,指腹在笔帽螺纹上来回滑动。
“你儿子今年八岁。”他说,“去年九月,他上的课外辅导班,是你用赃款交的费。老师记得你,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现金支付两万块补习费的家长。你给他报了英语、数学、钢琴。你说,‘这孩子不能像我’。”
孙强闭上眼。
“你希望他有出息。”郑宇轩声音没变,“可别的孩子呢?陈建国的儿子被你卖到外省,现在连户口都没有。他父亲每天去派出所问一次,问有没有新消息。林秀兰的女儿被转手三次,最后一次出现在边境诊所,体重只有六公斤。他们也有爹娘,也在等孩子回家。”
孙强的肩膀剧烈抖了一下。
“我……我只想让家里过得好点。”他嗓音沙哑,“我小时候饿过三天,我妈拿命换了一碗粥给我。我发誓不让我的孩子受这罪……可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……”
“你现在知道了。”郑宇轩把笔轻轻放在桌上,笔尖指向孙强,“说吧。从调度组开始。代号、接头方式、资金流转路径。”
孙强抬起脸,脸上湿了一片。他深吸一口气,嘴唇动了动。
“第一个代号是‘灯塔’。每月十五号晚上九点,他会往我的旧手机发一条天气预报短信。晴转多云,代表交易延期;雷阵雨,代表换人;台风预警……就是灭口指令。”
郑宇轩翻开新文件夹,拿起笔开始记录。
“资金走四条线。一条是婴儿领养中介的合法账户洗钱;一条是地下诊所的医疗票据虚报;第三条是渔船出海补贴,报空舱领补助;最后一条……是殡仪馆的火化名单。死婴替代活婴上报,再偷偷运出来卖。”
他顿了顿,“接应点有三个:城西废品站的冷藏集装箱,北郊养猪场的地下保温房,还有一个在火车站地下通道,伪装成流浪儿童救助站。”
郑宇轩笔尖不停。
“七个区域头目……我知道五个的代号。我是‘渡鸦’。河北的是‘灰狼’,山西的是‘夜枭’,河南的是‘水蛇’……还有一个在江苏,叫‘老猫’。最后一个……听说在东北,代号‘雪隼’,没人见过他。”
“他们怎么联系你?”
“每月一次,固定电话。号码会变,但都是公用亭。拨通后只响三声,挂断,再打进来。通话不超过两分钟。”
郑宇轩写下最后一行,合上本子。
“中转站代号呢?”
孙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“A3、B7、C5……A3在高速服务区洗手间隔间,B7是长途客车行李舱编号,C5……是殡仪馆停尸柜的区域代码。”
郑宇轩站起身,走到门边,对外面做了个手势。记录员进来收走笔录本。他重新面对孙强,声音平静。
“你说完了?”
“我说完了。”孙强低着头,“你们抓不到他们的。他们比你想象的……更深。”
郑宇轩没接话。他拿起桌上的钢笔,拧开笔帽,蘸了点水,在纸上写下三个字:渡鸦、灰狼、夜枭。墨迹在灯光下慢慢晕开。
孙强忽然抬头。
“你们……真的不会动我家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