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临抱着她,大步流星,直奔御马监。
就在这时,顾云溪环在他颈间的手臂收紧,声音贴着他耳廓响起,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萧临,你现在去,正中他们下怀。”
萧临脚步一顿,低头看她,眼中的血色还未褪尽。
“朕带影卫,神机营已在外围,他们还能翻天?”
“这不是赢不赢的问题。”
顾云溪迎着他危险的目光,一字一句道。
“敌人设局,就是要把你这头最凶的老虎,引出宫城,引入他们的陷阱。”
“你带着雷霆之怒而去,看似是报仇,实则是将自己从棋手,变成了他们棋盘上的一颗子。”
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,声音放缓,却更具穿透力。
“你忘了,我们最大的优势是什么?”
萧临瞳孔一缩。
顾云溪轻轻吐出两个字。
“人心。”
是啊,人心。
她的能力,才是破局的关键。
在混战中,无数杀意交织,她的能力会被极大削弱,甚至耗尽。
只有在暗处,在敌人以为胜券在握,心神最松懈时,她这把刀,才能精准地刺入对方的心脏。
萧临眼中的风暴,终于在那双清亮理智的眼眸注视下,缓缓平息。
怒火仍在烧,却从燎原的野火,凝成了足以焚金断玉的青色焰心。
硬闯,是匹夫之勇。
而他,是大周的帝王。
帝王的怒火,不该只是毁灭,而应化为一张更精密,更致命的网。
“呵……”
一声低笑从他喉间逸出,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棋逢对手的兴奋。
他抱着顾云溪,猛地转身,不再走向御马监,而是朝着养心殿走去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
他的声音恢复了沉冷与威严,却多了一份因她而起的,更为可怕的算计。
“朕,怎么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地就死了。”
“总要让他们在最得意的时候,尝尝从云端坠入地狱的滋味。”
养心殿。
萧临将她轻柔放在软榻上,传唤太医。
他自己则在殿中踱步,整个人如一柄出了血槽的利刃,杀气盘旋不去。
膝上的红肿被敷过药膏,凉意渗入,驱散了痛楚。
可顾云溪心里的火,却烧得更旺。
“观星寺已是龙潭虎穴。”
她看着那个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男人,冷静开口。
“赵延他们只是太后推出来的盾牌,真正要我们命的,早就在观星寺布下了天罗地网。”
萧临猛地顿步,眼中寒芒一闪,殿内温度骤降。
“那又如何?便是刀山火海,朕也要把它踏平!”
“硬闯是下策。”
顾云溪摇头,眸光清冽。
“敌人有多少,藏在何处,设了何种陷阱,我们一概不知。他们暗,我们明。帝王报仇,讲的是雷霆万钧,一击必杀,而不是用最精锐的兵,去填一个不知深浅的陷阱。”
她的话,浇在萧临烧得正旺的怒火上。
他不是听不进道理的人,只是那份让她受辱的怒意,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。
他死死盯着她,那眼神仿佛在说:朕要护的人,受了委屈,朕就必须用最直接,最血腥的方式讨回来!
顾云溪看懂了。
她心中微暖,面上却依旧平静。
“报仇,有很多种方法。既然有人为我们铺好了舞台,我们为何不将计就计,借他们的手,为我们自己……清出一条路来?”
萧临眯起眼,终于坐回她身边,身上那股骇人的杀气稍敛,化为审视。
“说。”
“在学礼处时,有个奉茶的小宫女,一直在偷偷看我。”
顾云溪垂下眼帘,回忆着囚室中的每一帧画面。
“旁人看我,是鄙夷,是畏惧。她看我,是探究,是心虚。”
【……安姑姑交代过,看好她一举一动……若有异动,立刻回报……】
那微弱而杂乱的心声,此刻在她脑中清晰重现。
“她是太后的人。”
顾云溪笃定道。
“这宫里,不知有多少双这样的眼睛。他们想看我们的戏,我们就演给他们看。”
萧临明白了她的意图,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,终于闪过一丝狠辣的玩味。
“你想……放假饵?”
“对。”
顾云溪的唇角微微勾起。
“他们不是想知道我们下一步要去哪儿吗?我们就告诉他们。”
半个时辰后。
养心殿内,忽然响起一阵激烈又刻意压低的争执声。
“观星寺目标太大!白夜既然敢设局,必然留了后手,我们就这么闯进去,无异于自投罗网!”
这是顾云溪清亮又急切的声音。
紧接着,是帝王不耐烦的冷哼。
“那依你之见,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夺走你母亲的遗物?朕的耐心,已经耗尽了!”
“陛下!前朝遗迹,不止观星寺一处!您忘了,城西的白云寺,同样是前朝所建,史书记载,那里曾是前朝一位异姓王妃的祈福之地!若论隐秘,白云寺比观星寺更甚!天机阁会不会是声东击西,真正的目标是那里?”
殿内陷入了沉默。
殿外,那一名奉茶的小宫女端着茶盘,低垂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,耳朵竖得老高。
终于,萧临那带着几分被说服,又极不情愿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“……好!就依你!沈昭!传朕旨意,调拨一千禁军,随朕西巡,即刻准备仪仗,朕要去白云寺!”
“遵旨!”
沈昭洪亮的声音自殿内传出。
小宫女心脏狂跳,强压下窃喜,躬身退下,脚步匆匆地向慈宁宫的方向走去。
殿门悄然合拢。
顾云溪靠在萧临怀中,闭着眼,用读心术清晰地“听”着那小宫女远去的心声,唇角笑意渐深。
“鱼,上钩了。”
萧临低头,看着她因运神而更显苍白的脸,眼底掠过疼惜。
顾云溪,从不是一只只能被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。
她是与他并肩的鹰。
“传令下去,”萧临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酷,“让沈昭把这场戏……给朕唱足了!”
很快,整个皇城都震动了。
皇帝要西巡!
京中各方势力的眼线都动了起来。
“速报侯爷,皇帝的目标是城西白云寺!”
“禀告太后,千真万确!禁军已接到旨意,向西门移动!”
暗卫的消息,如雪片般飞回养心殿。
“陛下,潜伏在观星寺外的三股势力,已有两股拔营,正向城西移动!”
“第三股也动了!他们留下一小部分人手断后,主力全速追赶禁军!”
调虎离山,成了!
养心殿内,萧临换上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,长发高束,脸上是胜券在握的冷傲。
他看着同样换了一身夜行衣,更显身姿纤细的顾云溪,将一柄小巧的**递给她。
“走吧,去会一会真正的‘朋友’。”
然而,就在两人准备从密道离宫的瞬间,一道黑影闪入,单膝跪地。
是影。
“陛下!”
萧临眉峰一沉。
“说。”
影抬起头,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霜面具,此刻竟有了一丝裂痕。
“所有势力……都上当了。”
他顿了顿,才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。
“除了一个。”
“天机阁的人,一兵一卒,都未移动。”
“他们依旧死死钉在观星寺周围,好像……早就料到我们此计,等着我们自投罗网。”
轰!
殿内刚刚升起的轻松气氛,被这则消息,瞬间凝固。
白夜!
他没有上当!
他甚至,可能就是这场调虎离山之计的……旁观者!
萧临与顾云溪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石破天惊的骇然。
这是一个局中局。
白夜利用了所有人,清空了所有杂鱼,在观星寺,摆下了一场只针对他二人的……最终杀局!
死一般的寂静。
许久,萧临忽然笑了。
那笑容里,是一种棋逢对手的,近乎疯狂的兴奋。
“好。”
他只说了一个字,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令人心惊胆战。
“看来,这位白夜阁主,是给朕备下了一份厚礼。”
他转身,走到顾云溪面前。
“怕吗?”
他又问了一遍。
顾云溪迎上他的目光,那双清亮的眸子里,非但没有恐惧,反而燃起一簇与他如出一辙的火焰。
“他以为自己是猎人,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铿锵,“却不知,最危险的猎物,往往……会反噬。”
萧临嘴角的弧度,咧得更大。
他握住她的手,十指相扣。
“说得好。”
“那你,就陪朕一起去看看。”
“这只自以为是的螳螂,究竟能不能挡住……”
“——朕这辆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