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礼处。
名为学礼,实则是一座比冷宫更消磨人意志的囚牢。
这里没有刑具,最大的折磨,是无休无止的规矩。
顾云溪一袭单薄的素衣,双膝直挺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中央。
面前,是太后宫里出来的杨嬷嬷,一个满脸褶子、眼神刻薄的老妇。
“顾姑娘,后妃之德,首在顺从。”
杨嬷嬷手持戒尺,不轻不重地敲着掌心,“膝要并拢,腰要挺直,目不斜视,心无杂念。一个时辰,若动一下,便重头来过。”
顾云溪垂着眼,面色苍白如纸,纤弱的身体在阴风中微不可察地颤抖。
可她顺从的表象下,一双清亮的眸子,却在用余光冷静地丈量着这里的每一寸。
窗棂的高度,守卫换班的间隙,从这里到宫墙最近的距离……
她的心,早已飞到了京郊北面的观星寺。
赵延心声里那句得意的【太后的人已经动手了】,像一根毒刺,扎在她心上。
这帮老臣发难,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祖宗家法,而是为太后的人抢夺皇陵秘宝,争取时间!
萧临被他们拖在宫里,而她被困在这里。
调虎离山,双重禁锢。
好一招毒计!
她不能倒下,必须想办法出去!……
御书房。
压抑的气氛。
萧临端坐于龙椅之上,一动不动。
可若有人在此,便能感觉到,那平静的龙袍之下,是即将喷发、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。
一个时辰。
她已经被带走整整一个时辰了。
他放任她被带走,是相信她能应对,也是为了不落入圈套,给太后**留下攻讦的把柄。
他以为,这是顾全大局的隐忍。
可他错了。
当他坐在这里,无法得知她分毫消息,只能任由她独自面对那些吃人的规矩和眼光时,他才发现,什么大局,什么权术,在他心头翻江倒海的焦躁面前,一文不值!
就在这时,一道黑影闪入殿内,单膝跪地。
是影。
“陛下!”
影的声音里带着急促,“鹰眼急报,观星寺方圆十里,发现三批不明人马,皆是高手,已在各处要道设下暗哨,似乎在等待什么。我们的人,被阻在外围。”
萧临脑中那根名为“理智”的弦,不是断裂,而是被瞬间焚烧成了灰烬!
观星寺!
太后!
果然死而不僵
朝堂死谏,学礼处发难,根本就是一出早就排演好的戏!
目的,就是把他和顾云溪死死钉在皇宫,为他们的行动,清空所有障碍!
他以为自己在布局,却成了别人棋盘上被调开的棋子!
而他的顾云溪,正因此,在那个冰冷的地方,替他承受着这一切!
“呵……”
一声极轻的低笑,从萧临喉间逸出,在那寂静的御书房中,显得格外刺耳。
他缓缓站起身,那双凤眸之中,所有的算计与权衡尽数褪去,只剩下最原始、最纯粹的暴怒与杀意。
此刻,他不是权衡利弊的帝王。
他是领地被侵犯,珍宝被觊觎的恶龙!
“沈昭!”
“臣在!”
一直守在殿外的沈昭一步跨入,他从未见过帝王身上散发出如此恐怖的气息。
萧临只说了两个字。
“跟上。”
甚至没有换下常服,披上大氅,向殿外走去。
龙行虎步,衣袂卷起的,是让整座皇宫都为之颤栗的血雨腥风!
学礼处外,守卫的禁军还没反应过来,便被一股迎面而来的、山崩般的帝王威压,震慑得当场跪伏。
萧临看都未看他们一眼,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。
“砰——!”
一声巨响!
那扇象征着规矩与禁锢的大门,被他一脚,悍然踹开!
门板碎裂,木屑纷飞!
殿内,正享受着折磨顾云溪**的杨嬷嬷,被这声巨响吓得魂飞魄散,手中的戒尺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她惊恐地回头,正对上一双沉静,更令人恐惧的凤眸。
是皇帝!
他怎么会来?!
他怎么敢来?!
萧临的目光,越过所有人,径直落在了那个跪在地上,因他的出现而愕然抬头的纤弱身影上。
她的膝盖,已经红肿不堪。
她的脸色,比雪还要白。
他迈步而入。
“陛下!不可!”
闻讯赶来的宗正寺卿赵延,带着一众老臣,恰好堵在门口。
萧临充耳不闻。
“陛下,此乃学礼之地,您身为九五至尊,岂可……”
赵延颤抖着上前,试图阻拦。
萧临身形不停,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。
“滚!”
那声音不大,赵延只觉一股巨力袭来,竟被震得连退数步,一**跌坐在地。
在满殿惊骇欲绝的目光中,萧临走到了顾云溪面前。
他什么都没说。
只是脱下自己的大氅,弯腰,不由分说地将地上那个微微发抖的女人,紧紧裹住。
那动作,霸道,强势,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占有。
下一瞬,他将她拦腰抱起!
顾云溪惊呼一声,落入一个滚烫坚硬、带着凛冽龙涎香和无尽怒火的怀抱。
他抱得很紧,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。
“萧临……”
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。
“别说话。”
他低头,在她耳边吐出三个字,声音嘶哑。
抱起她,转身,向外走去。
“陛下!!”
赵延终于回过神来,连滚带爬地起身,指着萧临的背影,声嘶力竭地哭喊,“您……您这是要罔顾祖制,为一女子,毁我大周百年清誉吗?!您这么做,与那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昏君,有何区别!将置祖宗家法于何地啊!”
他身后,所有老臣都跪了下去,哭天抢地。
“请陛下三思啊!”
萧临的脚步,停住了。
他没有放下顾云溪,只是抱着她,缓缓转过身。
那双凤眸,冷冷地扫过地上跪着的、一张张涕泪横流的“忠臣”脸孔,最后,定格在赵延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老脸上。
“祖制?”
他开口,声音平静。
“祖制是死的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怀中顾云溪苍白的脸上,那份冰冷的杀伐之气,化为一种偏执的柔情。
“朕的顾云溪,是活的。”
而后,他再度抬眼,那份柔情,又在刹那间,凝结成足以冻裂金石的酷寒。
他金口玉言,一字一顿,向着整个天下,颁下了他独一无二的圣旨。
“从今日起,她的规矩,就是朕的规矩!”
“谁敢再用‘祖制’二字,对她说教,”
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,“朕,便让他全家上下,亲自去跟列祖列宗,辩一辩这规矩!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满场死寂。
赵延看着眼前的帝王,一头彻底挣脱了所有枷锁,将要用铁血清洗天下的,暴君!
“宗正寺卿赵延,”
萧临的声音再度响起,冰冷无情,“煽动朝臣,蛊惑君心,结党营私,即刻革职,打入诏狱,彻查其党羽!”
“礼部侍郎张维,御史王朗……凡今日附议者,尽数停职反省,闭门思过!”
“来人!”
“传朕旨意,慈宁宫守卫,加派三倍!没有朕的旨意,一只苍蝇,也不许飞进去!”
一道道命令,如一道道惊雷,炸响在所有人头顶!
这是彻底的撕破脸皮!
他不仅要抢回自己要庇护的人,还要借此机会,将太后伸向朝堂的手,连根斩断!
做完这一切,萧临头也不回地踏出了这座囚牢。
怀中,顾云溪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,听着他沉稳却急速的心跳,鼻尖忽然一阵酸涩。
这个疯子。
为了她,他竟真的与整个朝堂为敌,与天下礼法为敌。
而萧临,只是收紧了手臂,在她耳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固执地、一遍遍地低语:“朕要护着的人,谁也别想动。”
宫道之上,血色残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。
无人敢抬头。
所有人都知道,从今日起,大周的天,要变了。
而那位被陛下抱在怀中的顾姑娘,顾贵妃,自此才是真正的贵妃……
是比祖宗牌位,更不能触碰的,帝王逆鳞。
萧临抱着她,并未返回寝宫,而是径直走向御马监。
他低头,看着怀中人依旧苍白的脸,眼中的风暴稍敛,沉声问:“还撑得住吗?”
顾云溪抬起头,膝盖的痛楚远不及心中的震动,她回望他,眸光坚定:“撑得住。”
“好。”
萧临的唇角勾起。
“那我们,就去观星寺。”
“去晚了,朕怕那些老鼠,会脏了你母亲的安息之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