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内刚刚升起的半分暖意,被鹰眼那句冰冷的禀报,瞬间击得粉碎。
活死人。
萧临抱着顾云溪的手臂猛然收紧,那双刚刚褪去血色的凤眸,再度凝结成冰,杀气凛然。
“说清楚。”
“是。”
鹰眼垂首,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,“所有抓获的天机阁俘虏,包括几名头目,昨夜在诏狱之中,毫无征兆地同时陷入痴傻。他们不言不语,不饮不食,瞳孔涣散,对任何刑讯都毫无反应,就如……没有魂魄的空壳。”
顾云溪靠在萧临怀中,心中一片冰寒。
好狠的手段。
天机阁竟是用这种方式,切断了所有的线索。
这说明,一线天的那些杀手,不过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弃子。
他们背后,还藏着更深、更可怕的核心。
“查。”
萧临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,却比寒冬的冰层更冷,“验尸,查他们入狱前接触过的一切!朕不信,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痴傻。”
“遵旨。”
鹰眼领命,身影悄然融入阴影。
寝殿内,再度恢复了安静。
但那份刚刚萌生的温情,却被一层名为“阴谋”的寒霜所覆盖。
“别怕。”
萧临低头,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不容置喙的安抚,“有朕在。”
顾云溪没有说话,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些。
她不怕死,却怕这种被无形巨网笼罩,连敌人都看不清的无力感。
她母亲的死,天机阁的出现,还有这诡异的“活死人”之术……一切都像一团乱麻,而线头,似乎都指向了她枕下那本残破的手记。
三日后,御书房。
顾云溪身子已能下地,只是依旧虚弱,便披着一件厚厚的白狐大氅,被萧临半强制地按坐在了龙案旁的软榻上。
她的面前,摊开着那本决定了她母亲一生命运的兽皮手记。
书房内,除了他们二人,还跪着一地白发苍苍的老者。
翰林院的掌院大学士,司天监的观星史,还有几位早已告老还乡、却被一纸圣旨连夜从千里之外“请”回京城的前朝遗老。
这些人,是大周朝学识最渊博的头脑。
此刻,他们却都对着那本手记上的鬼画符,愁眉不展,汗透重衣。
“陛下……”为首的掌院大学士颤巍巍地开口,“此……此乃‘骨刻文’,是比前朝文字更为古老的部族密语,早已失传千年。臣等……无能。”
“无能?”萧临坐在龙案之后,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,那单调的声响,却像催命的鼓点,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“朕养你们,不是让你们在关键时刻,对朕说这两个字的。”
森然的帝王威压,让一众老臣抖如筛糠。
顾云溪看着那些扭曲的文字,它们不像字,更像是一种图腾,带着一种蛮荒而神秘的气息。她知道,常规的方法,恐怕真的行不通。
“陛下。”
她轻声开口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,“或许,可以换个思路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。
“这种部族密文,必有其传承规律。”她看向萧临,“皇家的秘典库中,是否存有前朝,乃至更早时期的……图谶、星象或是祭祀相关的孤本?”
萧临眸光一动,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文字不通,便从文化与信仰的源头去破!
“传旨!”他断然下令,“开皇家秘库,将所有前朝相关卷宗,悉数取来!”
整整两天两夜。
御书房内灯火通明,一箱箱散发着霉味的古老卷宗被抬了进来。
那些白发苍苍的大学士们,在死亡的威胁与知识的诱惑下,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。
他们不眠不休,对照着无数残片孤本,将那些鬼画符般的骨刻文,一个一个地“啃”了下去。
终于,在第三日的清晨,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殿内时,一份译稿,被恭敬地呈到了龙案之上。
萧临没有先看,而是将它递给了顾云溪。
顾云溪接过那尚带着墨香的纸,指尖绷紧。
她深吸一口气,目光落在了纸上。
然而,译出的内容零散破碎,远非一篇完整记录。
“……听风部族……生而为引……世代守陵……”
“元帝陵……国本……星图有缺……钥匙遗落……”
“……部族出了……我必须找回……皇宫……是唯一的线索……”
字迹到这里,戛然而止。
“守陵?什么陵?”
“国本又是指什么?钥匙是什么东西?”
掌院大学士们面面相觑,这些词语太过零散,根本无法拼凑出有效的信息。
“陛下,手记中关于‘背叛’和‘关键之物’的部分,似乎被人用利器刻意刮去,后面的文字,又大多都被血污浸染,或是人为涂抹,实在是……无力回天了。”
线索,再次断了。
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际,顾云溪的目光,却死死地定格在那片被刮花的兽皮上。
一种莫名的、源自血脉的悲戚与不甘,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。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,用冰凉的指尖,轻轻地,抚上了那片粗糙的伤痕。
就是这一刹那!
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从指尖窜入脑海!
并非画面,也非声音,而是一个字——一个用血写成的、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字,灼烫了她的意识。
“叛”!
“啊!”
顾云溪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呼,猛地抽回手,额角瞬间沁出冷汗,整个人向后软倒。
“云溪!”
萧临脸色大变,一步跨到她身边,将她紧紧揽入怀中。
“怎么了?!”
顾云溪靠在他怀里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那双漆黑的眸子里,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恐与震撼。
她没有立刻回答,脑中却在飞速地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。
守陵人……钥匙……皇宫……活死人……还有那个灼痛她神志的字——“叛”!
她抬起头,用一种全新的、混杂着震惊与了然的眼神看着他,声音因刚刚的冲击而发颤,但思路却无比清晰:“我娘……她当年入宫,不是偶然,更不是为了争宠。”
萧临的心一沉,他已经预感到了答案。
“她是来追查一个‘叛徒’!”顾云溪抓紧了他的手臂,“那个叛徒,从我母亲的部族夺走了一半‘钥匙’,然后逃进了这座皇宫!我母亲……是追着他来的!”
御书房内,死寂无声。
一众大学士早已被萧临的眼神吓得退了出去。
空旷的大殿中,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一个惊天的推论,在两人之间,无声地成型。
一个世代守护前朝皇陵的部族圣女,为何会出现在大周的皇宫?
因为她追踪着叛徒的踪迹而来。
那个叛徒,为何要逃入皇宫?
顾云溪的呼吸一滞,猛然想到了诏狱里那些“活死人”:“……他(她)需要借助某种力量,去压制那枚‘钥匙’,或是……利用它!这种力量,很可能与天机阁的秘术同源!而整座京城,哪里比守卫森严的皇宫更安全?哪里比天子脚下,更能藏匿这种惊天的秘密?!”
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仇杀,这是一场从前朝延续至今,在紫禁城最深处,隐藏了近二十年的……夺宝迷局!
萧临的目光,穿过顾云溪,落在了御书房墙上那副巨大的皇宫舆图之上。
他的眼中,燃起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的火焰,那是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,与帝王不容挑衅的绝对掌控欲。
“钥匙……叛徒……”他低声呢喃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,“既然在这宫里,那便好办了。”
他猛地看向顾云溪,一字一句道:“传朕旨意,三日后,以祭天为名,彻查宫中所有役龄超过二十年的‘老人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