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线天,晨雾如纱,缠绕着两侧刀削斧劈般的峭壁。
这峡谷极窄,天光自头顶一线泄下,幽深而阴冷,仿佛大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。
湿漉漉的青苔爬满石壁,水珠顺着岩缝滴落,砸在下方的积水潭中,发出“嘀嗒”的轻响,是这死寂天地间唯一的声音。
萧临一袭玄衣,单人独骑,立于谷口。
他身下的战马通体乌黑,不安地打着响鼻,感受到了这片绝地之中弥漫的、无形的杀机。
他勒住缰绳,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,是一片冰封的平静。
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,如两口千年寒潭,将所有翻涌的暴怒与焦灼,尽数压在冰面之下。
他来了。
如约而至。
他能感觉到,两侧峭壁的阴影与缝隙中,潜藏着无数双淬了毒的眼睛,正死死地盯着他。
那一道道若有似无的杀气,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,只待猎物踏入中心,便会瞬间收紧,绞杀一切。
时间,在“嘀嗒”的水声中,流逝得极其缓慢。
不知过了多久,峡谷的另一端,终于出现了动静。
晨雾被一道白色的身影无声地破开。
白夜依旧是一身白衣,不染纤尘,墨发玉簪,步履从容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。
他的身后,只跟着四名同样身着黑衣、气息内敛的护卫。
而其中一名护卫,正用一把冰冷的短刃,抵着一个被黑布蒙住双眼的纤细身影。
顾云溪!
在看到她被挟持出现的那一刻,萧临周身那层伪装的冰壳,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。
她换回了那件被掳走时的宫装,虽已被清洗干净,但萧临依旧能想象出上面曾沾染过怎样的血迹。
她被黑色的绸带蒙着眼,看不清神情,嘴唇紧抿,透着一股毫无血色的苍白。
她的身形比两日前更加单薄,却依旧挺直着背脊,如一株立于悬崖峭-壁之上、宁折不弯的孤竹。
那一瞬间,萧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尖锐的痛楚与滔天的杀意,在他胸膛之中疯狂冲撞,几乎要破体而出。
他的云溪。
他放在心尖上,恨不能用尽天下珍宝去呵护的女人,此刻,却像一件货物般,被人用刀抵着,暴露在这阴冷的、杀机四伏的峡谷之中。
他握着缰绳的手,骨节用力到失去血色。
但他终究还是将那股足以焚毁理智的狂怒,死死地压了回去。
他知道,他此刻任何一丝失控的情绪,都可能成为刺向她的利刃。
两方人马,隔着数十丈的距离,遥遥对峙。
峡谷中的空气,凝固成了实质,紧张到让人窒息。
“陛下,别来无恙。”
白夜率先开口,声音清越,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淡漠。
他看着萧临,那双漂亮的凤目中,没有半分敬畏,只有一种棋手审视棋子的玩味。
萧临没有理会他的问候,目光穿过他,死死地锁在顾云溪的身上。
他多想告诉她,别怕,他来了。
可他不能。
他翻身下马,动作干脆利落。
“锵”的一声,他从马鞍侧取下一个三尺长的紫檀木锦盒,扔在脚前的地上。
盒子在湿滑的地面上滑出数尺,发出一声闷响。
“东西带来了,放人。”
萧临的声音,冷得像冰块撞击。
白夜的目光扫过那个锦盒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。
“陛下果然是爽快人。”
他慢条斯理地说道,“传国玉玺,国之重器。陛下就这般轻易地带来了,看来,这位顾姑娘在陛下的心中,分量不轻啊。”
他的话,像一把软刀子,精准地戳向萧临最在意的地方。
萧临眸光一寒。
“朕的耐心,有限。”
“呵……”
白夜低笑一声,那笑声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,带着一丝诡异的嘲弄。
他没有立刻去检查锦盒,反而拍了拍手。
他身后一名黑衣护卫,端着一个托盘上前。
托盘上,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,杯中盛着半杯碧绿如翡的酒液,在幽暗的光线下,散发着妖异的光泽。
“交易之前,总该有些诚意。”
白夜的目光落在萧临脸上,那份玩味愈发浓重,“天机阁规矩,凡交易重宝,需饮‘同心酒’。这杯薄酒,还请陛下先行品尝。”
同心酒?
这分明是穿肠毒药!
那碧绿的酒色,一看便知是剧毒之物。
挟持着顾云溪的护卫,手中的短刃又向前递进了一分,几乎要划破她颈间的肌肤。
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。
一个针对他萧临,也针对顾云溪的,恶毒的考验。
他若不喝,便是心中有鬼,交易作罢,顾云溪性命堪忧。
他若喝下,剧毒攻心,便是将自己的命,彻底交到了对方手上。
白夜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,欣赏着这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,等待着主角做出那个必然的、绝望的选择。
顾云-溪虽然被蒙着眼,但她能听到这一切。
她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毒酒!
她就知道,天机阁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进行交易!
她的手指在袖中死死地攥紧,指甲嵌入掌心。
不要喝!
萧临!
你这个疯子,千万不要喝!
她想大喊,可她知道,她一开口,只会让萧临的处境更加艰难。
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,任由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。
然而,出乎所有人意料。
萧临在看了一眼那杯毒酒后,竟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。
他的目光,越过白夜,越过那致命的酒杯,落在了顾云溪的身上。
虽然隔着黑色的绸带,但他仿佛能看到她此刻那双写满了惊恐与担忧的眸子。
他忽然,笑了。
那笑容极淡,如冰雪初融,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,和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。
别怕。
朕在。
下一瞬,他迈步上前,在那名护卫惊疑不定的目光中,毫不犹豫地端起了那杯琉GLISH盏。
他甚至没有去闻,没有去试探。
就那么举重若轻地,将那杯碧绿的毒酒,一饮而尽!
动作行云流水,没有半分迟滞,仿佛饮下的不是穿肠剧毒,而是一杯寻常的琼浆玉液。
“不!”
顾云溪再也忍不住,一声压抑的、带着哭腔的惊呼从唇边逸出。
完了。
一切都完了。
这个疯子!
他真的喝了!
白夜那张淡漠如神祇的面具上,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情绪波动。
他眼中的玩味褪去,闪过一抹极其明显的讶异,显然没有料到,这位年轻的帝王,竟会决绝到如此地步!
为了一个女人,他竟真的连命都不要了!
然而,更让他震惊的,还在后面。
萧临喝完毒酒,面不改色。
他随手将那只琉璃杯扔在地上,任其摔得粉碎。
清脆的碎裂声,在寂静的峡谷中,格外刺耳。
他非但没有毒发倒地,反而向前又逼近了一步,那双凤眸之中,寒意与杀机交织,化作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刃,直刺白夜。
“酒,朕喝了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君临天下的无上威压,一字一顿,如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“现在,该换你,表现诚意了。”
怎么可能?!
白夜瞳孔骤缩。
那杯酒里,是他亲自调制的“刹那红颜”,见血封喉,无药可解!
即便是内力深厚的高手,也撑不过三个呼吸!
可萧临,却安然无恙!
白夜的脸色,终于沉了下来。
那张俊美非人的脸上,所有的从容与玩味,都在此刻褪得一干二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耍后的、冰冷的震怒。
他知道,下毒的计策,彻底失败了。
既然软的不行,那就只剩下……
硬的了!
“呵呵……呵呵呵……”
白夜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,那笑声阴冷而诡谲,让整个峡谷的温度,又降了几分。
“好!好一个大周的皇帝!果然有种!”
他缓缓抬起手,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。
“啪!”
声音落下的瞬间,异变陡生!
两侧原本死寂的峭壁之上,无数道黑色的身影,如鬼魅般从岩石的阴影中涌现!
他们有的攀附在岩壁之上,手中张开了寒光闪闪的劲弩;有的则顺着早已备好的绳索,如猎食的蜘蛛般,悄无声息地滑落。
不过眨眼之间,上百名身着黑色劲装、面带修罗面具的天机阁杀手,便从四面八方,将萧临一人一骑,团团围困在了峡谷的中心!
森然的杀气,如潮水般席卷而来,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人,瞬间崩溃。
“陛下,你该不会真的以为,朕稀罕你那块破石头吧?”
白夜终于撕下了他最后那层伪装,那双漂亮的凤目之中,杀机毕露,再无半分掩饰。
他看着被重重围困,已然陷入绝境的萧临,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的狂傲与残忍。
“传国玉玺,不过是个引你出宫的诱饵。”
“朕真正要的……”
他一字一顿,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贪婪。
“是你这条,真龙的命!”
图穷匕见!
杀局,在这一刻,终于展露出了它最狰狞的面目!
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“小心脚下!有陷阱!”
一声凄厉的、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嘶喊,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,骤然响起!
是顾云溪!
在白夜打响指、所有杀手现身的那一刻,挟持着她的那名护卫因这惊天变故而心神激荡,手上的力道出现了瞬间的松懈!
就是这一瞬!
顾云溪不顾一切地将头猛地向前一挣,拼命地朝着萧临的方向,发出了这声泣血般的警告!
随着她话音落下,萧临脚下的地面,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“咔咔”声!
那看似坚实的土地,竟在瞬间向下塌陷,露出无数根闪着幽蓝寒光的、淬了剧毒的尖锐地刺!
与此同时,峭壁之上,箭如雨下!
一场针对帝王的绝杀,正式爆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