禅房内。
高远一声“陛下有旨”。
鸦一的手已按在剑柄,全身肌肉紧绷,杀机一触即发。
谢美人枯槁的脸上,恐惧与决绝疯狂交错。
她死死攥着那方血色锦帕,那是十八年的冤魂的嘱托与唯一的希望。
交给谁?
交给门外皇帝的鹰犬,是踏上了一条复仇的阳关道,却也将自己的性命,彻底交到了一个素未谋面、性情未知的帝王手中。
留给眼前这个神秘的来客?
他们是谁的人?
又能给予什么保证?
电光石火间,谢美人做出了决断。
她缓缓松开手,那张惨然的脸上,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平静。
她没有看门外的禁军,也未理会身边的鸦一,而是将那方血书,重新、郑重地,朝着佛像拜了三拜。
“荣姐姐,阿谢,该去为你,为殿下,做最后一件事了。”
她起身,蹒跚地走向房门。
鸦一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她要出去!
就在谢美人与他错身的瞬间,那枯瘦的手指,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,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,塞入了他的掌心。
动作快如流电,一触即分。
鸦一心中剧震,不动声色地将那物什攥入拳中。
“吱呀——”
禅房的门被拉开。
门外,高远一身戎装,面无表情,身后是列队整齐、杀气腾腾的禁军。
看到谢美人出来,他只是微微颔首,语气公事公办:“请吧。”
谢美人看也没看他,目光越过他的肩膀,望向了寺外那片灰蒙蒙的天。
“走吧。”
她说道,声音里,再无半分犹疑。
高远一挥手,两名禁军上前,一左一右,“护送”着谢美人向外走去。
自始至终,他们没有踏入禅房半步,仿佛那间屋子是什么不祥之地。
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寺院门口,鸦一才摊开手掌。
掌心之中,静静躺着的,不是那方血书。
而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。
那支他带来的,荣贵嫔的遗物。
簪身上,被人用指甲,死死地刻下了两个字——匾后。
鸦一的呼吸,猛地一滞。
谢美人交出了血书,那是献给新君最直接的投名状。
可她,却将指向先帝密诏的最后线索,留给了这边!
她不是在选择,她是在下注!
她将自己的命和仇恨,同时押在了棋盘的两端!
凤栖宫,灯火通明,却寒气逼人。
密室内,萧临半倚在软榻上,玄色龙袍衬得他面色如金纸。
太医令祁柏正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,刺破他的指尖。
一滴血珠,缓缓渗出。
那血并非鲜红,而是一种近乎黑色的暗红,散发着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诡异气味。
血珠被引到一只白玉小碗中,温润的玉碗内壁,瞬间被腐蚀出丝丝缕缕的黑线。
祁柏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老脸惨白如纸。
“陛下!”
他声音发颤,“‘心语’之毒,已与龙气彻底纠缠,深入骨髓!此毒阴损至极,并非攻城拔寨的猛毒,而是如藤蔓般,早已将陛下的血肉经脉当成了土壤,融为一体!”
他重重叩首,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,声音里满是绝望:“若强行驱毒,便如拔树去根,恐龙体亦会随之崩溃!老臣无能!老臣无能啊!”
张德海立于一旁,脸色灰败,几乎要昏厥过去。
唯有顾云溪,静静看着那碗中的毒血,神色没有半分变化。
她的影子刚刚带回了感业寺的消息。
【匾后。】
好一个谢美人。
好一个萧临。
一个在绝境中两头下注,一个则早已布下天罗地网。
这场棋局,越来越有趣了。
但棋手,首先得活着。
“既然此毒已与龙体共生,”
顾云溪的声音,如冰泉滴落,在这寂静的密室中格外清晰,“那便不能驱,只能‘换’。”
祁柏猛地抬头,浑浊的老眼中满是茫然。
“换?”
“对,换。”
顾云溪走上前,目光落在萧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,“以一种新的‘平衡’,取代旧的‘平衡’。”
她的话,让祁柏呆滞的脑中轰然一响!
他想起来了!
“娘**意思是……以毒攻毒!”
祁柏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,整个人激动得发抖,“老臣家传的一本西域医典孤本上,确有一奇方!正是针对此等已与宿主共生的奇毒!”
他语速极快地说道:“此法,需以毒血为引,辅以天山雪莲之心、千年阳石之髓、扶桑神木之根等七七四十九种至阳至刚之物,炼制‘换血丹’!”
说到这里,他的神情又黯淡下去,声音也低了八度:“但……但此法太过霸道,丹成之后,服丹者需经历九死一生的换血之痛!其过程凶险无比,稍有不慎,便会当场经脉寸断而亡!百年来,敢用此法者,十不存一!”
密室之内,再次陷入死寂。
“呵……”
一声轻笑,从软榻上传来。
萧临睁开眼,那双凤眸依旧深不见底,只是此刻,里面燃烧着一种疯狂而灼热的火焰。
“朕这一生,何曾走过坦途?”
他的声音虚弱沙哑,意志却如百炼精钢。
他看着顾云溪,那眼神复杂难明,心声却如洪钟,在她脑中轰然炸响。
【这个女人……连解毒之法,都如此剑走偏锋,狠辣决绝!】
【她究竟是朕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,还是……一头比所有敌人都更可怕的猛兽?】
他撑着手臂,坐直了身体,龙袍自肩头滑落,露出那具布满伤痕的胸膛。
“便用此法。”
三个字,是君王的决断,也是赌徒的孤注一掷!
“陛下圣明!”
祁柏重重叩首,老泪纵横。
顾云溪的计划,正式拉开序幕。
祁柏被委以重任,带着那碗毒血和萧临的令牌,住进了太医院的丹房,对外宣称,为陛下炼制固本培元的丹药。
无数珍稀药材,如流水般被送入太医院,整个皇宫的空气里,都开始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。
而顾云溪,则做了另一件事。
她以“体恤老臣”为名,将祁柏被软禁在京郊别苑的家眷,风风光光地“接回”了京中一座新赐的宅邸。
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,唯独在宅邸的仆役之中,不经意地,留下了两三个手脚不太干净、又爱嚼舌根的下人。
而这几个下人,恰好,与慈宁宫某个采买太监,是远房亲戚。
鱼饵,已经备好。
圈套,已经设下。
慈宁宫。
太后听着心腹嬷嬷的汇报,端着茶碗的手,稳稳当当,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。
“你是说,祁柏那个老东西,在丹房里闭门不出,日夜炼丹?”
“是,太后。”
嬷嬷躬身道,“而且,顾贵妃还把他的家眷都接回了京城,赏赐颇丰。”
太后轻哼一声,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。
【一个将死之人,倒会收买人心。】
【还想解毒?真是痴人说梦!哀家亲手布下的‘心语’,若真有解法,荣贵嫔那个**人,又岂会死得那般轻易?】
她放下茶碗,眼神阴鸷。
【他这般用虎狼之药强行催动生机,不过是饮鸩止渴,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!也好,省了哀家一番手脚。】
就在此时,另一名小太监匆匆从殿外进来,跪地禀报:“启禀太后,奴才安插在祁府的眼线传来消息!”
“说!”
“祁府上下,皆传言陛下龙体已大有好转!还说……还说祁神医此次炼制的,是能起死回生的神丹妙药,不日即可大功告成!”
“砰!”
太后手中的茶碗重重顿在桌上,茶水溅出,烫了她的手背,她却浑然不觉。
她没有笑,甚至没有动怒,只是眼中那抹讥诮,瞬间化为了彻骨的冰冷与贪婪。
“神丹妙药?起死回生?”
她低声重复着,声音里透着一种即将得逞的、压抑的兴奋,“好啊,真是好得很!”
她猛地站起身,在殿内来回踱步,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,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。
时机,到了!
萧临这个小畜生,为了稳住朝局,竟不惜放出这等荒唐的假消息来迷惑人心!
这恰恰说明,他已经油尽灯枯,黔驴技穷了!
她不能再等了!
再等下去,万一那些宗室王爷起了别的心思,这唾手可得的江山,岂不是要旁落他人之手?
“来人!”
太后厉声喝道。
她眼中闪烁着权欲的烈火,声音冰冷而威严。
“传哀家懿旨,去告诉吏部尚书、兵部尚书,还有都察院那几个老骨头!就说,皇帝龙体抱恙,沉疴难起,已无法处理朝政!”
她顿了顿,每一个字,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无尽的野心与杀机。
“国不可一日无君,亦不可一日无主!是时候,请陛下‘安心养病’了!”
“这大周的江山,由哀家,暂为他分忧!”
图穷匕见!
太后正式逼宫,联合朝臣以“皇帝病重无法理政”为由,要求垂帘听政!
金銮殿上,面对滔天声浪,“病入膏肓”的萧临,与手握权柄的顾云溪,将如何破这个阳谋死局?
一场朝堂之上的血腥风暴,即将来临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