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栖宫的回廊下,风声呜咽,刮得人骨头发凉。
顾云溪立在廊下,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这寒风吹散。
她手中攥着刚刚收到的密报,那薄薄的纸张,此刻却重如千钧。
高远,沈昭的副将,那个在宫变时第一个倒戈的“叛徒”,竟带着一队禁军,先一步去了感业寺。
她的脑中,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!
不是灭口。
太后若要杀人,动用的是无声无息的死士,绝非会留下记录的禁军。
他们是去……
接人!
太后已经知道了谢美人的存在?
不,这不可能。
这枚棋子被废弃了近二十年,若太后知晓,绝不会留她活到今日。
那么,是谁在背后调动禁军?
谁有这个权力,又有这个动机,去“请”一位被遗忘了二十年的废妃?
答案,只有一个。
那个躺在龙榻之上,看似虚弱病危,实则将整座皇城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帝王——萧临!
高远的“背叛”,根本就是一场戏!
一场演给太后,也演给天下人看的戏!
目的,就是为了让他这颗棋子,能顺理成章地脱离沈昭的控制,成为皇帝在暗中最锋利的一把刀!
【黄雀在后……原来,你才是那只真正的黄雀。】
顾云溪缓缓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眸底的惊澜已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她对着身后的黑暗,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让鸦一不必与禁军冲突,我要知道,他们在做什么,更要知道,谢美人,是死是活。”
京郊,感业寺。
这座曾经的皇家寺院,早已不复昔日辉煌。
院墙斑驳,香火零落,野草从石阶的缝隙中探出头来,透着一股被世间遗忘的萧索与死寂。
高远所率的禁军并未进入寺内,只是将整座破败的尼姑庵围得水泄不通,对外宣称,有逃犯窜入,奉旨搜查。
一道黑影,如一片树叶,悄无声息地越过禁军的封锁,融入了寺内更深的阴影里。
鸦一没有惊动任何人,他像一个幽灵,穿行于荒废的禅院。
最终,在一间最偏僻、几乎快要倒塌的禅房前,停下了脚步。
房门虚掩,一股若有似无的、陈旧的檀香味从里面飘出。
鸦一推门而入。
房内,一名身着灰色僧袍的尼姑正背对着门,跪在佛前,枯瘦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,显得格外孤寂。
听到动静,她并未回头,只是漠然地敲着木鱼,那“笃、笃”
之声,空洞而麻木。
“施主,此地乃清修之所,若无事,请回吧。”
她的声音,沙哑干涩,如同两块被风干的树皮在摩擦。
鸦一没有说话,只是从怀中取出一物,上前两步,轻轻放在了那尼姑身前的功德箱上。
“笃——”木鱼声,戛然而止。
那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,簪头雕作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,样式古朴,却温润通透,一看便知是珍品。
那尼姑的身体,僵住了。
她缓缓地,缓缓地转过头来。
那是一张怎样枯槁的脸,岁月的刻刀在她脸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痕迹,早已不见当年“美人”的半分颜色。
唯独那双眼睛,在看到玉簪的瞬间,那片死寂的浑浊之中,骤然亮起了一点星火,旋即又被滔天的悲恸与恐惧所淹没。
“……姐姐……是姐姐的东西……”
她颤抖着伸出手,却又不敢触碰,仿佛那不是一支玉簪,而是她尘封了十八年的、血淋淋的噩梦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是谁的人?”
鸦一再次从怀中取出一物,是一封折叠整齐的信。
谢美人颤抖着接过,展开。
信上,没有称谓,没有落款,只有一行清隽却笔锋锐利的字:“德贵妃之毒,荣贵嫔之死,丽妃之子,三者何干?”
短短十二个字,却如十二道催命符,狠狠钉入了谢美人的眼中!
她浑身剧震,手中的信纸飘然落地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瘫坐在地,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茫然。
“来了……终究是来了……”
她喃喃自语,仿佛在对鸦一说,又仿佛在对那尊冰冷的佛像忏悔。
鸦一静静地看着她,并不催促。
他知道,一个被恐惧浸泡了十八年的灵魂,需要时间来瓦解最后的防线。
许久,谢美人才抬起头,那双空洞的眼中,竟透出一丝决绝与疯狂。
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
她盯着鸦一,声音嘶哑,“你想知道德贵妃那个毒妇是怎么害死荣姐姐的?还是想知道,真正的皇子,是怎么被当成野种,苟活到今天的?!”
她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,声音里带着泣血的恨意。
“先帝……他什么都知道!”
“他知道德贵妃与镇国公的私情,知道他们狼子野心,甚至怀疑,二皇子萧景,根本不是他的血脉!可当时,镇国公手握兵权,朝中半数皆是其党羽,先帝……动不了他!”
“先帝能信任的,只有荣姐姐。她是将门之女,性情刚烈,对先帝忠心不二。”
谢美人的眼中,**泪光,陷入了痛苦的回忆。
“丽妃诞下龙子那日,整个皇宫都以为是喜事,可先帝与荣姐姐却知道,那是催命符!德贵妃……也就是现在的太后,她绝不会允许另一个健康的皇子,威胁到她那‘儿子’的地位!”
鸦一的呼吸,几乎停滞。
“于是,先帝与荣姐姐,定下了一场‘偷天换日’的计!”
谢美人说到此处,竟发出一声凄厉的笑,“荣姐姐对外假称有孕,算准了与丽妃差不多的产期。丽妃生产后,荣姐姐便对外宣称,自己也诞下一名皇子。其实……其实她抱走的,便是丽妃娘娘刚生下的孩子!”
“真正的皇长子,就这样,被记在了荣姐姐的名下,成了‘荣贵嫔之子’!而丽妃娘娘那边,则由太医宣布,皇子先天不足,不幸夭折。”
“荣姐姐她……她是用自己的清白名声,用整个家族的性命,为真正的龙脉,筑起了一道保护墙啊!”
鸦一沉声开口,打断了她的情绪:“心语之毒。”
这四个字,让谢美人浑身一颤,她惊恐地看着鸦一,仿佛不明白他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。
“荣姐姐知道,自己活不长了。”
她不再隐瞒,声音里充满了恨意,“她早就发现,德贵妃一直在用‘心语’奇毒,涂抹在送她的熏香里。她将计就计,故意让自己‘病入膏肓’,为的,就是在临死前,为殿下铺好最后一条路!谁知道,那个恶毒的女人,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......”
“德贵妃亲手给她灌下了毒酒。她将我叫到身边,对我说,‘阿谢,你听着,先帝早已写下密诏,藏于乾清宫正殿‘正大光明’匾后!诏书言明,一旦先帝驾崩,便由我名下之子,继任大统!’”
“荣姐姐说,她死了,德贵妃便会以为高枕无忧,放松警惕。而我,必须活着!带着这个秘密,活下去!她说,若有一日,殿下能亲政,能掌控自己的命运,便让我将此物,亲手交给他!”
说到这里,谢美人挣扎着起身,蹒跚地走到那尊佛像前,从早已松动的底座下,摸索着,取出了一方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。
她一层层打开油纸,露出的,是一方早已泛黄的锦帕。
锦帕之上,没有精致的绣纹,只有一片片早已干涸发黑的……
血迹!
那些血迹,竟构成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文字!
那是一位母亲,也是一位忠臣,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用自己的血,写下的绝笔!
上面,清清楚楚地记述了“偷天换日”的全部真相,太后与镇国公的私情,以及……
先帝密诏的所在!
【血书为证,密诏为凭!太后!镇国公!你们的死期,到了!】
然而,就在鸦一伸出手,准备接过那份血书的瞬间——禅房之外,忽然传来一阵甲胄摩擦之声,高远那恭敬却洪亮的声音响起。
“谢美人,陛下有旨,宣您即刻入宫!”
谢美人浑身一颤,下意识地将那方血色锦帕死死攥在手中!
鸦一的瞳孔猛地一缩,手已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之上。
萧临,终究还是等不及了。
他要亲自来取走这份,能证明他身份、也能将他置于死地的……
真相!
血书与密诏,这两样足以颠覆天下的证据同时出现,一方是顾云溪的暗线,一方是萧临的明旨,谢美人和她手中的血书,将落入谁手?
这场围绕真相的争夺,即将引爆最终的决战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