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峥的书房内,松油灯的火苗静静燃烧。
高顺走了进来。
他身上那件破损的,沾着血污与泥土的旧甲,已经不见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身崭新的,熨烫平整的赤曦军军服。深灰色的布料,衬得他那本就挺拔的身形,愈发像一杆沉默的标枪。
他走到书案前三步,停下。没有下跪,而是并拢双脚,抬起右臂,行了一个标准的赤曦军军礼。
动作干脆,利落,没有半分拖泥带水。
李峥放下手中的笔,抬起眼。
“坐。”
高顺没有坐。他从怀中,取出一卷厚厚的,用麻绳捆扎得一丝不苟的竹简,双手呈上。
“主公。”
他第一次,用这个称呼,来面对李峥。
“这是顺,对重建陷阵营的一点想法。请主公斧正。”
他的声音,依旧沙哑,却洗去了所有的迷茫与挣扎,只剩下一种淬过火的沉稳。
陈默上前,接过竹简,放在李峥的案头。
李峥解开麻绳,缓缓展开。
竹简铺开,一股混杂着墨香与竹子清气的味道散开。上面,是一行行用炭笔写下的,工整得近乎刻板的小字。
开篇第一句,就让李峥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“兵无魂,则为爪牙走狗。甲再坚,刃再利,亦不过是权贵手中,屠戮同胞之凶器。”
他接着往下看。
竹简上,没有空泛的议论。通篇都是最详尽的规划。
从新兵的挑选,到每日的操练时辰。从负重越野的斤两,到阵法配合的步调。其严苛与精细,远超赤曦军现有的任何一支部队。
但这,还不是最让李峥感到震惊的。
他看到,在军事操练的条目之下,高顺用同样详尽的笔墨,规划了思想教育与文化学习的课程。
每日晚间,必须有一个时辰的识字课。
每七日,必须召开一次“士兵委员会”,由底层士卒,评议操练得失,检讨个人过错。
甚至,在竹简的末尾,高顺用加粗的笔迹,写下了他整个构想的核心。
“新陷阵营,当设教导官一人。其职,非为监军,乃为铸魂。主抓思想,掌管人事,军中赏罚,需其与将主二人共同签押,方可推行。”
李峥抬起头,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。
高顺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。见李峥看来,他沉声开口,像是在解释,又像是在陈述自己这几日的心路。
“末将愚钝,身陷囹圄,方才得见天光。”
“昔日,顺只知练兵,练得麾下儿郎,人人悍不畏死,令行禁止。自诩为天下强军。”
他的脸上,露出一丝自嘲。
“却不知,那样的军队,不过是一群被磨快了爪牙的走狗。主公指向何方,便撕咬何方。从不知为何而战,为谁而战。”
“末将以为,无思想之军队,再强,也不过是匹夫之勇。有思想之利刃,方能为万民,开天辟地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无比诚恳。
“末将恳请主公,从赤曦军中,选派最优秀的教导官,入主新陷阵营。末将愿与其,共掌此军。若有半分私心,请主公斩我头颅,以儆效尤。”
书房内,一片寂静。
只有灯火,在轻轻地跳动。
高顺说完,便垂下头,静静地等待着裁决。
许久。
李峥站了起来。
他绕过书案,走到高顺面前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握住了高顺那只布满老茧,虎口粗糙的大手。
“好!”
李峥的声音里,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振奋。
“高将军能有此见,我军如虎添翼!”
他用力地拍了拍高顺的肩膀,那双深邃的眼睛里,是前所未有的光亮。
“我不仅要给你一个营。”
“我给你一个师!”
“即刻起,你高顺,便是我赤曦军第一步兵师师长!兼任新陷阵营营长!所有编制、钱粮、军械,一路绿灯,优先拨付!”
高顺的身体,猛地一震。
他猛地抬起头,看着李峥,那双铁打的眸子里,瞬间漫上了一层滚烫的水汽。
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。
最终,他松开手,后退一步,再一次,对着李峥,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。
“末将……领命!”
……
新的王牌部队,以前所未有的速度,开始组建。
整个冀州,都像一台上满了油的战争机器,每一个齿轮都在高速而精准地运转。
就在邺城上下,都将目光聚焦在这支即将诞生的强军身上时。
府衙之外,来了一支不起眼的南方商队。
为首的管事,在验明身份后,被带到了农学研究所的门前。他没有带来金银财宝,也没有递上任何军情密报。
他只是命人,小心翼翼地,抬下了几只沉甸甸的麻袋。
麻袋解开,里面滚落出来的,是一种黑乎乎,沾满了南方红土的,满是芽眼的奇怪块茎。
管事抹了把汗,对着前来交接的官员,恭敬地说道:
“这便是委员长画下图样,让我们去南方寻来的神物。”
“说是,能让这片土地,再也不饿肚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