府衙,议事堂。
灯火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,将墙壁上巨大的堪舆图照得忽明忽暗。
空气里,有一种凝固的紧张。
那封来自井陉关,由张燕亲笔写就的加急警报,就摊在议事堂中央的木案上。绢帛的边缘已经起了毛,上面潦草而急促的字迹,像一道道裂痕,横在冀州这片刚刚稳固的根基之上。
高干的银弹与官印,正像一把无形的刀,悄无声息地捅向黑山军的心腹。
“必须立刻增援。”
沮授那张枯瘦的脸上,满是忧虑。他走到沙盘前,枯瘦的手指点了点井陉关的位置。
“张燕将军虽忠心可嘉,但黑山军成分复杂,山头林立。若无强援,只怕他压不住那些心怀异志的头目。”
陈默也跟着出列,神情凝重。
“沮先生所言极是。为今之计,当效仿高干。我等可送去更多金银,并以委员长的名义,正式册封张燕将军,以固其位,安抚其众。”
堂内几名将领纷纷点头,这几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。用更厚的赏赐,去对冲敌人的收买。
李峥一直沉默地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。
“哒,哒,哒。”
轻微的声响,在安静的议事堂内,显得格外清晰。
终于,他停下了敲击的动作。
“不行。”
两个字,轻描淡写,却斩钉截铁。
他站起身,缓步走到那副巨大的堪舆图前,目光扫过太行山脉那连绵的褶皱。
“送钱,高干背后是曹操,曹操背后是整个中原的世家。我们送得再多,能有他们多吗?”
“派兵,只会让黑山军内部的矛盾更加激化。那些摇摆不定的人,会以为我们是去吞并他们,反而会把他们推到高干那边去。”
他转过身,看着堂内众人。
“这些,都是下策。”
“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。但思想的堡垒,是任何刀枪和金银,都攻不破的。”
议事堂内,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看着李峥,试图理解他话中的深意。
李峥的目光,扫过每一张困惑的脸。
“对付思想上的敌人,只能用思想的武器。”他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量,“我们要相信我们亲手建立的一切,相信那些已经分到田地,挺直腰杆的普通士兵,会做出正确的选择。”
他看向陈默。
“传我命令。”
“从赤曦军政学堂,抽调三十名最优秀的教导官,即刻组成‘西线思想工作团’。”
“让他们带上最新的教材,带上幻灯机,即刻出发。我要他们,在十日之内,深入到黑山军的每一个山头,每一个营寨!”
陈默的呼吸,微微一滞。
他明白了。委员长要做的,不是去安抚上层的头目,而是要从根子上,去争取那些底层的士兵。
李峥没有停。
他回到案前,取过一张全新的麻纸,亲自研墨,提起笔。
“再替我,给张燕将军写一封信。”
笔尖在纸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“告诉他,不要压制,不要隐瞒。高干不是想收买人心吗?我们就把这件事,摆在所有人的面前,让大家看个清楚,辩个明白!”
“让他以根据地的名义,在军中召开‘忆苦大会’!让那些拿了钱、动了心的头目,当着所有士兵的面,说说他们以前跟着旧主子,过的是什么日子!再说说,他们想带着大家,回到什么样的日子里去!”
“再召开‘寻道辩会’!让他们辩一辩,是跟着我们,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,人人有地种有饭吃,更有尊严地活着是一条道。还是拿了别人的钱,去给那些曾经骑在他们头上的人卖命,是一条道!”
“把选择权,交到每一个普通士兵的手上。”
李峥放下笔,将那封墨迹未干的信,递给陈默。
“用阳谋,去对付他们的阴谋。”
“用道理,去碾碎他们的利益。”
堂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
沮授、陈默,以及所有的将领,都呆呆地看着李峥。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场无形的,却比任何战场都更加凶险的战争。
这场战争,没有刀光剑影。
却能诛心。
……
半个时辰后,一支由三十名精干教导官组成的队伍,背着行囊,带着一箱箱沉重的教材与设备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邺城,向西而去。
李峥站在府衙的高处,目送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他知道,这是对他一手建立的思想体系,最严苛的一次考验。
就在这时,一名亲兵从楼下快步走来。
“委员长。”
“高顺将军求见。”
亲兵顿了顿,又补充了一句。
“他说,他已经想好了,陷阵营的魂,该如何重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