州牧府的卧房里,死亡的气息,已经浓得像化不开的墨。
药渣的苦涩味,混着老人身体的朽败气,凝在空气里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陶谦撑着最后一口气,靠在床头。他那张脸已经脱了相,像一块被揉皱的黄蜡。他的目光,费力地扫过床前那一圈人影。
刘备,关羽,张飞。
糜竺,陈登。
徐州最后的支柱,都到齐了。
一名老仆,用颤抖的双手,从床头的暗格里捧出一个紫檀木盒。
陶谦用尽全身的力气,抬起一只枯枝般的手,掀开了盒盖。
一枚冰冷的,象征着徐州权柄的铜印,静静地躺在猩红的绸布上。
他将木盒,向着刘备的方向,推了寸许。
“玄德公……”陶谦的声音,像风中残烛,随时都会熄灭,“徐州……这百万生灵……尽数,托付于你了!”
刘备的身体猛地一震,像是被那枚铜印烫到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他连连摆手,脸上满是惊惶。
“使君差矣!使君差矣!”他俯下身,声音急切,“备德薄能鲜,何敢当此大任!备若接之,天下人将视我为不义之徒!”
“玄德公!”
糜竺第一个反应过来,他猛地撩起衣袍,对着刘备跪了下去。
“曹贼压境,徐州危在旦夕!非公不能安此州也!”
陈登紧随其后,叩首于地。
“请玄德公,为徐州百姓计,接此大印!”
张飞那双环眼瞪着,瓮声瓮气地对他大哥说:“哥哥,这有何不敢当的?他们诚心给你,你就拿着!”
关羽那双丹凤眼微微眯起,虽未言语,却也对着刘备,缓缓点了点头。
刘备依旧不肯。
他绕过案几,扶起糜竺和陈登,脸上满是为难与痛苦。
“诸公快快请起!此事万万不可!备宁死,也不愿受此不义之名!”
他推辞得越坚决,那副仁德的面孔,在众人眼中便越发光亮。
就在这推让之间,一只冰冷的手,忽然抓住了刘备的手腕。
是陶谦。
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,竟从床上半坐了起来,那双浑浊的眼睛里,迸射出回光返照般的光芒。
“玄德……”他死死攥着刘备的手,喉咙里发出嘶哑的,漏风般的声音,“我知你……知你兵少将寡……难抗曹贼……”
刘备一愣,以为他要收回成命。
“你听我……听我一言!”陶谦的胸口剧烈起伏,每一个字,都像在耗尽他最后的生命。
“接手徐州后,你必……必须……”
他喘息着,目光越过刘备,扫过满堂众人。
“必须亲自去请吕布!尊奉先为兄,邀他共理州事,同抗曹贼!否则……否则徐州必亡!”
此言一出,满堂死寂。
所有人都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,呆立当场。
“什么?!”
张飞第一个吼了出来,他那虬结的胡须都在颤抖,一双环眼瞪得像要裂开,“那三姓家奴,反复无常,俺哥哥怎能与他为伍!”
陶谦没有理会他。
他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,死死盯着刘备,那双浑浊的眼睛里,流淌出最后的哀求。
他的嘴唇翕动,似乎还想说什么。
可那口气,终究是没能提上来。
攥着刘备的手,猛地一松。
陶谦的头,无力地垂了下去,那双哀求的眼睛,还圆睁着,望向屋顶。
他死了。
整个卧房,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。
刘备站在床前,手里还残留着陶谦那冰冷的体温。他的目光,落在那枚无人敢碰的州牧大印上,又扫过众人脸上那混杂着悲恸、震惊与迷茫的神情。
一个巨大的难题,连同着一座危如累卵的州郡,就这么砸在了他的头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