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州州牧府,卧房。
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,混杂着朽木与霉气,死死盘踞在空气里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光线昏暗,只有一扇半开的窗,透进一丝苍白的天光。
糜竺坐在病榻前的脚踏上,看着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的老人。
陶谦的脸,像一张被水浸透后又晾干的黄纸,松弛的皮肤下,颧骨高高耸起。他闭着眼,呼吸微弱,每一次起伏,都像在与死神角力。
糜竺的神色悲戚,眼眶泛红。
“陶公……”他轻声开口,声音沙哑。
床上的老人,眼皮颤动了一下,缓缓睁开一条缝。那双浑浊的眼睛,在看到糜竺后,才勉强聚起一点光。
“子仲……你来了。”陶谦的声音,像两片干枯的树叶在摩擦,“前线……如何了?”
糜竺从袖中取出一份绢帛,双手递上,却又在半途停住,仿佛不忍。
“彭城之外,曹军又破三座村坞。男女老幼,尽数屠戮,积尸为京观,血水堵塞了河道……”
他的声音哽咽,说到最后,竟伏在榻前,双肩剧烈地抖动起来。
“咳……咳咳!”
陶谦猛地睁大了眼,胸口剧烈起伏,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。几点暗红的血,溅在了雪白的被褥上。
他挣扎着,伸出一只皮包骨头的手,死死抓住了糜竺的衣袖。
那只手,冰冷,却带着一股惊人的力气。
“子仲!”陶谦的眼中,迸射出生命最后的光,“我死不足惜,徐州这百万生灵,该托付于谁?!”
他显然已经有了答案,那目光中,满是对刘备的期许。
糜竺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抬起头,用袖口抹去眼角的泪,脸上却浮现出更深的,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。
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玄德公,仁义无双,实乃乱世明主。”
他先是顺着陶谦的意思,给予了最高的肯定。
“然……”
一个字,却像一盆冰水,浇灭了陶谦眼中刚刚燃起的光。
“玄德公麾下,兵不过数千,将不过关张二位将军。如何能抵挡曹操那二十万虎狼之师?”
糜竺的声音压得很低,每一个字,都像一块石头,砸在陶谦的心口。
“子仲只怕,玄德公接手徐州,非但不能保全百姓,反会为其所害,身陷死地!届时,玉石俱焚,我徐州百姓,依旧不能免于刀兵!”
这番话,他没有质疑刘备的品德,只剖析了最残酷的现实。
他将自己,摆在了真心为刘备,为徐州百姓考量的立场上。
陶谦抓着他衣袖的手,猛地一僵。
他脸上的血色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,那双刚刚还燃着希望的眼睛,彻底暗淡了下去。
他松开了手,瘫倒回枕上,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。
浑浊的泪水,顺着他眼角干枯的皱纹,滑入斑白的鬓角。
“难道……难道天要亡我徐州吗?”
他喃喃自语,声音里,是再也无法掩饰的绝望。
突然,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猛地转过头,死死盯住糜竺。
“子仲!你智计过人,快教我!快教我!”
糜竺等的就是这句话。
他立刻俯下身,凑到陶谦的耳边,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,急切而又充满蛊惑的声音,低声说道:
“陶公!为今之计,非不立玄德公!”
“而是要为玄德公,寻一柄最锋利的剑来护身!”
“此剑,须得能镇住曹操,能让天下所有豺狼,不敢觊觎徐州!”
“此剑,远在天边……”
糜竺刻意停顿了一下,看着陶谦眼中重新亮起的一丝光芒,才缓缓吐出了最后几个字。
“……近在眼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