铅灰色的天空,筛着干冷的雪粉。
寒风像刀子,从邺城的每一条街巷刮过,卷起地上的积雪,抽打在府库门前那条长长的队伍上。
人们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物,缩着脖子,沉默地向前挪动。呼出的白气,在冻僵的空气里凝结,又迅速被风吹散。没人说话,只有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的,咯吱咯吱的声响。
每一个人的脸上,都写着对这个冬天的忧虑。
……
民政长官府邸,书房。
陈默的眉头,拧成了一个疙瘩。他面前的案几上,堆满了从冀州各地雪片般送来的急报。
每一份竹简,都像一块冰。
“安平郡,存粮仅供全郡军民一十五日。”
“清河郡,煤炭、木柴告急,已有冻毙之流民。”
“魏县来报,曹操、刘表等人,已严令治下商贾,禁绝一切盐、铁、布匹流入我境,盐价一日三涨,民心浮动。”
外部的封锁,像一只无形的手,死死扼住了冀州的咽喉。
更致命的,是内部的腐烂。
“砰!”
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。一名负责城中治安的队率,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他身上的铠甲挂着冰霜,脸上却满是汗水。
“长官!”他声音嘶哑,带着一丝惊惶,“西城……西城第三粮仓,走水了!”
陈默霍然起身,案几上的笔筒被他带倒,毛笔散落一地。
“火势如何?救下来多少?”
队率的嘴唇哆嗦着,说出了一句让陈默手脚冰凉的话。
“粮仓是空的……可我们在灰烬里,发现了火油的痕迹!”
“还有……东城的水井里,有人发现了被开膛破肚的死狗!”
粮仓纵火,水井投毒。
这不是意外。
这是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,未被清算干净的旧世家残余,在用最恶毒的手段,制造恐慌,动摇这个新生政权的根基。
……
半个时辰后,府衙议事堂。
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。
李峥坐在主位,静静地听完陈默和周铁山的汇报。他的脸上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。
他没有问罪,也没有追责,只是下达了一连串简短、清晰的命令。
“传我手令。”
“即刻起,冀州全境,进入战时管制状态。”
他看向陈默。
“民政司,立即清点所有府库物资,实行最严格的配给制。以户为单位,按人头发放票证。确保每一粒米,每一块炭,都能送到最需要的人手里。”
他看向周铁山。
“你的警备部队,接管全城防务。所有粮仓、府库、水源,双岗双哨,日夜巡逻。即刻起,宵禁。无通行证者,夜出一步,格杀勿论!”
最后,他的目光,投向了角落里那道不起眼的影子。
“红娘子。”
“在。”
“你的‘蜂巢’,全力运转。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,给我一只一只地揪出来。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。”
三道命令,如三柄快刀,精准地切向了问题的核心。
整个冀州的行政机器,以前所未有的高效,疯狂运转起来。
一张巨大的网,在风雪中悄然铺开。
数日后。
邺城中央的广场上,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。
台下,站满了黑压压的百姓。
几名穿着绸衫,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粮商,和几个被查出来的纵火犯,被五花大绑地押上了高台。
没有复杂的审问。
红娘子派人将查获的证据,一桩桩,一件件,当众宣读。
囤积居奇,哄抬粮价,致使三家百姓冻饿而死。
纵火焚仓,证据确凿。
民众庭的法官,当着所有人的面,敲下了判决的木槌。
“斩!”
冰冷的刀光,在漫天飞雪中,一闪而过。
台下的百姓,看着那些曾经作威作福的脑袋滚落在地,先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随即,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!
与此同时,在冀州的每一个村落,每一处乡镇。
年轻的政务官们,带着士兵,挨家挨户地分发着粮食和煤炭。他们不住在温暖的县衙,而是直接搬进了村里最破旧的祠堂,和百姓同吃同住。
士兵们主动将自己的一部分口粮捐献出来,送到那些断炊的孤寡老人家中。
一场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割据势力的天灾人祸,非但没有让冀州崩溃,反而像一场最彻底的洗礼。
百姓们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,却能换来救命粮的票证,看着那些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干部与士兵,看着高台上那些被处决的恶霸。
他们心中的恐慌,渐渐消散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前所未有的,名为“信任”的东西。
夜里,一支由退伍老兵和青壮自发组织的巡逻队,举着火把,开始在村口站岗。
城里,一些识字的妇人,主动将几家的孩子聚在一起,在烧着炭火的屋子里,教他们读书,也为那些在外执勤的男人们,熬上一锅滚烫的姜汤。
他们不再是被动地等待救济。
他们开始主动地,将自己视为这个新家园的一部分,用自己的力量,去守护它。
李峥站在城楼上,看着风雪中那星星点点的火光,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巡逻队的梆子声。
他知道,这场仗,他们扛过来了。
靠着强大的组织力,靠着民心向背,他们硬生生扛过了最危险,最虚弱的一个冬天。
但这,还不够。
靠组织力硬抗,终究不是长久之计。
他的目光,越过城墙,投向城外那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,广袤的田野。
想要让所有人,真正挺直腰杆。
归根结底,还是要解决吃饭的问题。
要从这片土地里,刨出更多的粮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