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都,司空府。
深秋的寒意,已经能穿透厚重的墙壁。
曹操坐在主位,面前的案几上,没有军报,没有文书,只摊开着一张质地粗劣,散发着廉价油墨味的麻纸。
《民声报》。
他修长的手指,在那张纸上轻轻敲击着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堂下,文有荀彧、郭嘉,武有夏侯惇、曹仁,皆屏息而立。
“此贼,”曹操终于开口,声音很低,却像冰碴子,刮过每个人的耳膜,“不攻城,专攻心。”
他抬起眼,目光扫过堂下众人。
“袁绍、吕布,不过疥癣之疾。这个李峥,才是心腹大患。”
夏侯惇猛地踏前一步,甲胄铿锵作响。
“丞相!末将愿奉天子诏,起大军,为国除此赤贼!”
“对!趁他立足未稳,一战定河北!”曹仁亦是抱拳请战。
堂内武将,群情激愤。
唯有角落里,那个一直斜倚着廊柱,看似在打盹的郭嘉,发出了一声轻笑。
笑声不大,却让堂内的喧嚣,戛然而生。
夏侯惇扭过头,虎目圆瞪:“奉孝,你笑什么!”
郭嘉打了个哈欠,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,他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,在满堂锦袍甲胄中,显得格格不入。
“我笑元让将军,勇则勇矣,却想错了方向。”
他走到堂中,对着曹操拱了拱手。
“丞相,李峥新得冀州,分田于民,正是民心归附,士气高昂之时。此刻我等以大军强攻,无异于以卵击石,正中其下怀。”
“那便任由此贼坐大不成?”夏侯惇依旧不服。
“当然不。”
郭嘉的嘴角,勾起一丝弧度,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醉意的眸子里,闪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。
他走到曹操案前,凑近了些,声音压得极低,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核心谋士的耳中。
“对付此人,不能用阴谋,得用阳谋。”
“明面上,我们捧他,赞他。”
曹操的眉毛,微微一挑。
郭嘉伸出手指,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,轻轻一点。
“李峥不是要为民做主吗?好得很。北有乌桓,时常南下劫掠,百姓苦不堪言。我们就上奏天子,下诏褒奖,封他为‘镇北将军’,命他全权负责抵御北虏,为国守边。”
此言一出,连荀彧的脸色都微微变了。
“这……”
“他接了这诏书,就必须出兵,与乌桓死磕。他若不出兵,那他所谓的‘为民做主’,便成了天大的笑话,民心自溃。”
郭嘉的手指,在地图上缓缓滑动,像一条毒蛇,游向了冀州的西面和北面。
“暗地里,我们给他找事做。”
“袁绍虽死,其子袁尚、袁熙尚在幽州,仍有残部。我们可以给他们送钱,送粮,让他们去联合乌桓单于蹋顿,告诉他们,只要拖住李峥,好处无穷。”
他的手指,最后落在了并州的位置。
“还有高干。此人乃袁绍之甥,盘踞并州,兵精粮足。我们再派个使者,晓以利害,鼓动他从西面出兵,袭扰太行。”
郭-嘉直起身,环视众人,脸上的笑容,灿烂得有些刺眼。
“如此,北有胡人,西有高干,李峥三面受敌,兵力被死死拖在冀州境内。他那套分田练兵的法子,刚有点起色,就要被无休止的边境战事,活活耗干!”
“他就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,就算再勇猛,也只能对着三面的豺狼,徒劳地挥舞爪牙,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。”
“到那时,”郭嘉看向曹操,微微躬身,“我等再以雷霆之势,挥师北上,收拾残局,岂不事半功倍?”
整个大堂,死一般的寂静。
针落可闻。
夏侯惇张着嘴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他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。
这计策,毒!
太毒了!
这已经不是行军打仗了,这是在用人心,用大义,用整个河北的鲜血,为李峥挖一个他明知是坑,却又不得不跳下去的巨大坟墓!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!”
曹操猛地站起身,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!
他走到郭嘉面前,重重地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。
“奉孝!奉孝!”
他连叫了两声,眼中满是欣赏。
“你此计,真乃杀人不见血!”
“好!就这么办!”
曹操猛地一挥手,那股枭雄气概,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堂!
“立刻去办!我要让李峥这头河北猛虎,活活累死在他自己的地盘上!”
许都的阴谋,像一张无形的大网,悄然撒开。
而身在局中的冀州,却对这致命的杀机,一无所知。
凛冽的寒风,从北方呼啸而来,卷起了第一场冰冷的冬雪。
胜利的喜悦,正在被一个更严峻,也更现实的考验,迅速冲淡。
一个天寒地冻的冬天,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