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。
书房内,烛火静静燃烧,将李峥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,拉得修长。
他面前的案几上,摊开着一卷来自徐州的丝帛。
丝帛的质地极好,边缘用金线滚过,入手温润。在右下角,用朱砂烙印着一个不起眼的标记——一粒米。
这是当年虎牢关外,他与糜竺分别时约定的暗号。
信上的字,用一种特殊的墨写成,细看之下,带着淡淡的杏仁气味。
糜竺的字迹,一如其人,工整,却又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。可此刻,那笔画的末梢,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仓促与焦虑。
信中,糜竺没有多余的寒暄,开门见山,直陈徐州之危。
“……玄德公入主徐州,仁德布于四方,然,妇人之仁也。于州内世家,只知安抚,不知掌控;于小沛吕奉先,首鼠两端,优柔寡断。徐州看似平静,实则内里早已糜烂……”
李峥的手指,在“妇人之仁”四个字上,轻轻划过。
他能想象得到,糜竺在写下这几个字时,是何等的痛心疾首。
信的后半段,字迹变得更加潦草,仿佛能看到书写者那颗焦灼的心。
“……曹孟德大军已陈兵兖州,兵锋所指,正是徐州。以玄德公之现状,若无外援,徐州陷落,只在旦夕之间。竺受委员长昔日活命之恩,至今不敢或忘。今徐州危殆,竺与阖族老小,皆在砧板之上,恳请委员长念昔日之情,指一条明路……”
信,看完了。
李峥缓缓将丝帛卷起,靠在椅背上,闭上了眼睛。
烛火的暖意,照在脸上,他的思绪却飘回了数年前那个混乱的黄昏。
虎牢关外,尸横遍野,溃兵如潮。
他记得那辆侧翻在路边的华丽马车,记得那个抱着幼弟,跪在泥水里,满脸绝望的青年。
他当时出手,只是因为看到了。
那不是什么深谋远虑的布局,也不是什么刻意结下的善缘。只是一个生于红旗下的人,无法对眼前发生的惨剧,视而不见。
他从未想过,当年随手为之的一件小事,会在今天,在这个天下围攻的死局里,变成一枚足以撬动整个棋盘的棋子。
李峥睁开眼,那双深邃的眸子里,再无半分波澜。
他重新展开那卷丝帛,目光落在了“阖族老小”四个字上。
他知道,糜竺投靠的,不是他李峥,而是那条能让他的家族,在这乱世里活下去的生路。
而糜竺能给他的,也远不止是情报。
富可敌国的财力。遍布中原的商路。在关键时刻,这股力量,甚至比一支军队更管用。
李峥起身,走到那副巨大的天下堪舆图前。
他的目光,掠过那道将冀州死死框住的红色弧线,最终,落在了徐州的位置。
这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虎,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伸出爪子的缝隙。
他回到案前,取过一张新的麻纸,研墨,提笔。
墨汁在砚台中盘旋,浓稠如夜。
他没有写任何安抚的话,也没有提任何条件。
笔尖落下,只在纸上留下了八个字。
“静观其变,联吕抗曹。”
写完,他放下笔,将麻纸折好,装入一只新的竹管,用火漆封口。
“来人。”
一名“蜂巢”的黑衣信使,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。
“将此物,亲手交予徐州糜家主。”李峥将竹管递过去,又补充了一句,“告诉他,我送的‘礼物’,不日即到,让他做好接应的准备。”
“是。”
信使接过竹管,身影一闪,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。
书房内,重归寂静。
解决了徐州这枚关键的棋子,李峥心中的压力却没有减轻分毫。
这只是“软件”上的破局。
要与曹操那样的对手长期对抗,终究要回到最根本的实力比拼上来。
他的目光,再次投向了地图。
这一次,他的手指,没有停留在任何一座城池上,而是顺着那条横贯中原,波涛汹涌的大河,缓缓划过。
黄河。
这条母亲河,既是天险,也是一道枷锁。
它将冀州与中原腹地隔开,让曹操的大军难以轻易渡河。
可同样的,它也限制了自己。
只要不能掌控这条水路,他就永远只能被动地固守在河北,无法真正将自己的力量,投送到中原的棋盘之上。
而曹操,在收编了青州水军之后,已经拥有了一支初具规模的,可以在黄河上自由行动的舰队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,“硬件”上的短板。
一个足以致命的短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