议事堂内,烛火摇曳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汇聚在李峥的身上。
“曹操的大义,是高高在上的天子,是世代簪缨的士族。”
李峥的声音,在安静的堂内回荡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。
“那面旗帜,看着光鲜,可它保的是谁的富贵?护的是谁的江山?”
他没有等任何人回答,伸出手指,重重地点了点脚下的土地。
“而我们的大义,是这片土地。”
“是这片土地上,每一个被当做牛马,被当做草芥,却还想活下去的人!”
这番话,没有半点文采,却像一柄重锤,狠狠砸在沮授的心口。
他一生所学,皆是忠君之事,辅君之道。可他从未想过,有一天,会有人将“君”这个字,从“天下大义”中,彻底剥离出去。
他看到了一扇门,一扇他从未敢想象的,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。门后,是万民的怒吼,是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。
“委员长……”沮授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可天下士人,读的都是圣贤书,认的都是君臣礼。我等此举,在他们眼中,便是大逆不道。”
“那便让他们看看,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道!”
李峥猛地转身,走向堂侧那张堆满了笔墨纸砚的案几。
“备笔墨!”
当夜,府衙书房之内,灯火未熄。
李峥亲自执笔,摊开一张雪白的麻纸。
他没有立刻下笔,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。
夜色之下,是刚刚分到田地,睡得无比安稳的农夫;是拿到了第一笔工钱,对明日充满希望的工匠;是坐在学堂里,第一次握笔识字,眼中闪着光的妇孺。
这些人,才是他的根基。
他蘸饱了墨,笔尖在纸上悬停片刻,随即落下。
字迹锋锐,如刀劈斧凿。
他没有写那些之乎者也的空洞文章,他只写最直白的问题。
“天子高坐庙堂,可知民间疾苦?若不能保境安民,要此天-子,何用?”
“士族坐拥良田万顷,可知百姓易子而食?若只顾自家肥硕,要此士族,何用?”
一个个问题,像一把把尖刀,剖开了那层名为“礼法”的华美外衣,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现实。
他笔锋一转,写下了整篇文章的核心。
“天下者,非一人一姓之私产,乃天下万民之公器!”
“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民心向背,方为天下真正之大义!”
“得民心者,得天下。失民心者,失天下。”
“此,古今不易之理!”
……
三日后。
最新一期的《民声报》,头版之上,一篇题为《论天下之大义》的文章,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。
没有署名,只在文末,落款“赤曦评论”。
无数份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,被装上快马,送往冀州的每一个郡县,每一个乡亭。
更有一些,被伪装成货物的商队,悄悄地,带过了黄河,带进了太行山道,流入了兖州、豫州、并州……
清河郡,一处新开的学堂内。
一名落魄的老秀才,正带着一群农家子弟念书。当邮驿将一摞报纸送到他手上时,他本不以为意。
可当他的目光,落在那篇头版文章上时,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他捧着报纸,手在微微颤抖。
“天……天下者,非一人一姓之私产……”
他喃喃念着,浑浊的老眼里,迸发出一种骇人的光亮。
学堂里的孩子们,好奇地看着他们的先生,不知他为何突然失态。
兖州,陈留。
一处酒肆之内,几名游学的士子,正高谈阔论,痛斥李峥“不忠不义,乃国之巨贼”。
一名行商打扮的人,默默在邻桌坐下,留下了一份皱巴巴的《民声报》。
起初,无人理会。
直到一名年轻的士子,无意间瞥见了那惊世骇俗的标题。
他拿了过来,只看了几眼,脸色便瞬间涨红!
“荒唐!一派胡言!”
他猛地将报纸拍在桌上,想要痛骂。
可那句“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”,却像魔咒一样,在他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
酒肆内的喧嚣,渐渐平息。
越来越多的人,围了过来,伸长了脖子,死死盯着那张薄薄的,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的纸。
一场前所未有的思想风暴,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,悄然酝酿。
它从根源上,动摇了那套传承千年的君臣体系,为所有被压迫的人,提供了一面全新的,更具感召力的旗帜。
舆论的种子,已经播下。
它何时发芽,无人知晓。
而在邺城,一颗实践的种子,已经破土而出,迎来了它的第一次考验。
民政长官府邸。
陈默刚刚处理完一份关于秋税的文书,一名小吏便匆匆走了进来。
“长官。”小吏将一份竹简呈上,神色有些古怪。
“甄署长那边,送来的急报。”
“城南新建的官营纺织一厂,停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