府衙议事堂内,灯火通明。
那副巨大的沙盘依旧摆在中央,但所有人的目光,都已从沙盘上那道狰狞的红色包围圈上移开。
气氛比之前讨论军情时,更加凝重。
李峥坐在主位,双手交叠,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。
堂下,沮授、张郃、陈默、赵云、周铁山……所有核心的文武干部,尽数在列。
“今天,”李峥开口,声音不大,却让所有人的脊背都下意识地挺直,“我们只谈一个人。”
他环视众人,一字一句。
“曹操。”
“我要把他,从里到外,研究个通透。”
“不止是他的弱点,我更想听听,他到底强在何处。”
堂内一片寂静,只有灯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。
片刻后,沮授苍老的身影,第一个站了起来。他对着李峥,微微躬身。
“老朽,先说几句。”
他走到那副天下堪舆图前,枯瘦的手指,点在了许都的位置。
“曹孟德此人,与袁本初之流,有云泥之别。”
“其至高明处,便在于‘挟天子’这三字。此招一出,他便占尽了天下大义。我等在名义上,已是叛贼。”
沮授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,那是身为一个谋士,对另一个顶尖谋士的敬畏,或许还有一丝,对自己昔日所托非人的惋惜。
“有名分在手,他便能号令天下诸侯。此番围攻之势,看似是众家合力,实则是他一人之谋。在权谋上,他已立于不败之地。”
沮授说完,缓缓坐下,堂内的空气又冷了几分。
张郃站了起来。
这位河北名将,此刻脸上没有半分不忿,只有军人对强者的尊重。
“末将,只谈军略。”
“曹操治军,与袁公截然不同。他不问出身,唯才是举。其麾下将领,多有寒门、降将,却都能人尽其才。”
“其所建之青州兵,乃是收编黄巾而成,本是乌合之众,经他整顿,却成了百战精锐。此等练兵之能,末将……自愧不如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沉。
“其本人亦是兵法大家,用兵诡谲,不拘一格,临阵决断,狠辣果决。与此人对阵,一步踏错,便是万劫不复。”
张郃的话,像一块块石头,砸在众将心头。
他们不怕强敌,但一个在**、军事上都近乎完美的敌人,让他们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。
陈默站起身,补上了最后,也是最沉重的一块石头。
“我谈谈民政。”
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,内容却让所有人都笑不出来。
“曹操治下,广兴屯田。此法可让流民就地为兵、为农,不费国家钱粮,便能迅速恢复生产,充实军资。”
“我等分田于民,固然能得民心。可论及恢复元气、积攒国力之速,屯田之法,见效更快。”
陈默看着李峥,总结道:“在内政上,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干家。我们现在做的很多事,他其实早已在做,而且做得比我们更早。”
权谋、军事、内政。
三位最顶尖的专业人才,从三个角度,将一个可怕的对手,活生生地剖析在了众人面前。
大堂之内,鸦雀无声。
周铁山烦躁地抓了抓头皮,只觉得浑身憋闷。
这个曹操,简直像个没有缝隙的铁桶,让人找不到下嘴的地方。
众人越是分析,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就越是沉重,仿佛整个议事堂的房梁,都矮了几分。
李峥一直静静地听着。
直到所有人都说完,他才缓缓站起身。
他走到堂中,看着众人脸上那股子压抑。
“都说完了?”
他笑了笑。
“说得都对。”
“曹操,是这旧天下里,最顶尖的人物。他是一个高效的,务实的,甚至是没有多少道德牵绊的统治者。”
李峥的声音,将所有人的分析都归纳到了一处,像一把锋利的刀,切开了问题的核心。
“他不是袁绍那种抱着祖宗牌位不放的守旧之人。恰恰相反,他是这个旧制度里,最强大的改良者,也是最坚定的守护者。”
“他知道这个天下病了,但他开出的方子,不是推倒重来,而是修修补补,让这栋看似腐朽的屋子,能继续住下去。而且,他修得很好。”
这番评价,让沮授和张郃都为之一震。
他们从未听过有人从这个角度去评价一个对手。
“所以,他才是我们最可怕的敌人。”
李峥的目光,扫过堂下每一张脸。
“因为他几乎集齐了旧制度所有的优点,又用最高效的手段,弥补了它许多的缺点。”
一个立体、强大、可怕到令人窒-息的曹操形象,清晰地印在了每个人的脑海里。
这种对对手的极致重视,反而让众人心中的那点惶恐,渐渐沉淀为一种决绝的战意。
李峥看着众人的神色变化,话锋一转。
“但,”
他这个字出口,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。
“他终究,是旧世界的代表。”
李峥的声音,重新变得沉稳,带着一股洞穿一切的力量。
“他那面‘大义’的旗帜上,写的终究是皇帝,是士族,是那套君君臣臣的旧规矩。”
“而我们,”
李峥的眼中,燃起一团火。
“我们有比他,更强大的‘大义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