邺城西郊,大营。
风吹过校场,卷起一阵黄沙,带着铁锈和汗水的腥味。
张郃背着手,站在高台上,眼神冷冽如刀。
他对沮授看到的那些东西,毫无兴趣。
分田?扫盲?
妇人之仁!
他乃河北名将,只信奉一样东西——百战精兵!
他倒要看看,这支击溃了十万大军的赤曦军,究竟是如何练兵的!
校场之上,数千赤曦军士卒赤着上身,只穿一条短裤。
“杀!”
“杀!杀!”
随着军官一声爆喝,数千杆长矛同时刺出!
矛尖破空,发出尖锐的嘶鸣,汇成一股死亡的风暴!
动作整齐划一,分毫不差!
张郃的瞳孔微微一缩。
好强的杀气!好严整的队列!
这支军队的精锐程度,不在他麾下的大戟士之下!
但,也仅此而已。
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粮草,他自信也能练出这样的强兵!
可到了下午,情况变了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收操的鼓声响起。
那些刚刚还杀气腾腾的士兵,没有解散,反而盘腿坐了下来!
他们从怀里,掏出了一本本巴掌大的小册子!
张郃的眉头,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这是做什么?
临阵磨枪?还是集体祈祷?
周铁山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,那张黑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。
“张将军,看不懂了?”
张郃冷哼一声,没有答话。
只见一名名身穿灰色布衣的教导官,走进了队列。
他们面前,摆着一个个简陋的沙盘!
“都看好了!”
一名教导官拿起一根木棍,敲了敲沙盘。
“咱们昨天讲了,遭遇敌军斥候,伍长应该如何应对!”
“今天,咱们讲讲,如果你们小队陷入了三面合围,该如何利用地形,向哪个方向突围!”
轰!!!
张郃的大脑,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!
他死死盯着下方那群正抓耳挠腮,激烈讨论的普通士兵,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!
战术推演!
小队协同!
这……这他**不是只有校尉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学的东西吗?!
李峥疯了?!
他竟然在教一群大头兵这个?!
“疯了?”
周铁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,咧嘴一笑,露出满口白牙。
“委员长说了,只会听命令往前冲的,那是猪,不是兵!”
“一个兵,只有知道自己为何而战,知道自己这一刀捅出去有什么用,他才是个好兵!”
张郃的呼吸,瞬间变得粗重!
他感觉自己毕生建立起来的练兵理念,正在被一股蛮不讲理的力量,狠狠地撕碎!
他踉跄着走下高台,失魂落魄地走到另一片场地上。
这里没有沙盘。
只有一个教导官,站在一块黑色的木板前,声音高亢!
木板上,用白色的石灰,写着几个大字!
《我们为何而战》!
“我问你们!”
教导官指着下方的士兵,大声吼道!
“你们的身后是什么!”
“是田地!”
上百名士兵,用尽全身力气,齐声怒吼!
那声音,震得张郃耳膜嗡嗡作响!
“你们的家里有什么!”
“有妻儿!”
“那袁绍要抢走你们什么!”
“抢走我们的田!奴役我们的妻儿!”
“那我们答不答应!”
“不答应!!”
“不答应!!!”
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咆哮,像一柄柄无形的重锤,一次又一次,砸在张郃那颗早已混乱不堪的心上!
他终于明白了!
他彻底明白了!
他终于明白,为何他麾下的大戟士,那支战无不胜的王牌,会在赤曦军的钢铁方阵前,被碾得粉碎!
袁绍的兵,是为袁绍的官职和赏赐而战!
他们的兵,是为自己的命,为家里的地,为婆娘孩子那碗热饭而战!
这怎么比?!
这拿什么比?!
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战争!
张郃无力地靠在一根旗杆上,浑身冰凉。
他毕生所学的练兵之术,他引以为傲的治军之道,在眼前这番景象面前,显得那么的苍白,那么的可笑!
他输了。
输得彻彻底底,毫无悬念。
周铁山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,没有再多说一个字。
他只是拍了拍张郃的肩膀,转身离去。
有些东西,只有自己想明白,才算是真的明白。
张郃一个人在校场上站了很久,很久。
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,拉得老长老长。
……
当晚。
一间被临时收拾出来的厢房内,灯火通明。
沮授正枯坐着,对着一盏油灯发呆。
他这几日的所见所闻,比他过去几十年经历的,还要震撼!
他感觉,一个新世界的大门,正在他面前缓缓打开。
而他,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,不知该何去何从。
就在这时。
“吱呀——”
房门,被轻轻推开。
一道年轻的身影,披着一身夜露,走了进来。
来人脸上,带着一丝平静的微笑。
“沮授先生,睡不着?”
沮授猛地抬头,浑身一震。
李峥!
他竟然亲自来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