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缓缓前行。
沮授掀开车帘,一股混杂着泥土与汗水的热浪扑面而来。
他眯起眼,看向窗外。
视线所及之处,整个平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!
数不清的百姓,赤着膊,挥舞着锄头和铁锹,像蚂蚁一样,挖掘着一条望不到头的巨大水渠。
那场面,热火朝天,震天的号子声汇成一股人力的洪流,仿佛要将这天都给掀翻!
沮授的心,猛地一沉!
“如此大规模的徭役,不下五万人!”
他放下车帘,声音干涩地问向陪同的赤曦军政务官。
“强征如此多的民夫,就不怕激起民变吗?”
那年轻的政务官闻言,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。
他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将车帘掀得更高。
“先生,您再仔细看看。”
沮-授皱着眉,再次望去。
这一次,他看清了。
那些民夫的脸上,没有麻木,没有怨恨,更没有被强迫的痛苦!
他们的脸上,洋溢着的是一种……一种他从未见过的,充满希望的干劲!
许多人甚至自带干粮,席地而坐,一边啃着粗粝的饼子,一边高声谈笑。
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
沮授彻底懵了!
“因为他们不是在为官府修,也不是在为委员长修。”
政务官的声音里,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。
“他们是在为自己修!”
“这条水渠修好,沿途十万亩地,就都是旱涝保收的好田!”
“而那些田,委员长已经用文书发下去了,就分给了他们自己!”
轰!!!
沮授的脑子里,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!
为自己修水渠?
把田地分给泥腿子?
这……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疯言疯语!
可眼前那热火朝天的景象,却又在无声地告诉他,这一切都是真的!
……
夜幕降临。
马车行至一处村落。
村子里没有狗吠,只有琅琅的读书声,从一间间茅屋里传出。
沮授借口下车方便,独自一人,循着声音,走到一间茅屋的窗下。
他透过窗户的缝隙,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!
昏黄的油灯下,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身边,一个七八岁的女娃,正指着一块木板,一字一句地教她。
“奶,这个字念‘天’,苍天的天。”
“天……”
老妇人费力地,用一根炭笔,在另一块木板上,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“天”字。
她写完,抬起头,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,露出了孩子般纯粹的笑容。
沮授站在窗外,浑身冰凉,如遭雷击!
他读过万卷书,辅佐过雄主,自认看透了天下大势。
可他从未想过,一个连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农妇,为什么要识字?!
这有什么用?!
这能当饭吃吗?!
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,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!
……
第三天。
他被带到了一处军营。
没有森严的壁垒,没有肅殺的气氛。
营地中央的空地上,一群士兵正围坐在一起,中间点着一堆篝火。
这不是在操练,也不是在议事。
那块挂起来的木牌上,写着三个大字——恳谈会。
沮授站在远处,静静地看着。
一个满脸黝黑的年轻士兵,猛地站了起来,指着他对面的一个队率,脸红脖子粗地吼道!
“王队率!俺就要问问你!”
“前天伙房分的肉,为什么咱们队的就比隔壁二队的少了一半!”
“是不是你小子,又偷偷拿回家给你婆娘了!”
此言一出,周围的士兵顿时一阵哄笑!
沮授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!
完了!
这小子死定了!
在袁军之中,冲撞上官,这可是要当场处以鞭刑,甚至斩首的重罪!
然而!
接下来发生的一幕,彻底颠覆了他的三观!
那名被叫做王队率的军官,非但没有拔刀,反而老脸一红!
他站起身,对着那名士兵,也对着周围所有人,重重地鞠了一躬!
“是俺的错!”
“俺婆娘前日生娃,俺鬼迷心窍,是多拿了点肉!”
“俺认罚!这个月的军饷,俺不要了!全部分给兄弟们!”
“另外,俺保证,以后再也不犯了!请同志们监督!”
没有惩罚,没有怒骂。
只有一阵更加热烈的,善意的笑声和掌声。
那个黑脸士兵也挠了挠头,嘿嘿一笑,重新坐了下去。
一场足以在任何军队中掀起腥风血雨的冲突,就这么……解决了?
沮授呆呆地站在原地,手脚冰凉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他终于明白李峥那近乎狂妄的自信,到底从何而来!
官兵平等,万民归心!
老有所学,壮有所用!
这哪里是一支军队!
这分明是一个崭新的,他从未见过,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,恐怖世界!
这个世界里,蕴藏着一股足以移山填海,颠覆乾坤的,磅礴伟力!
与这股力量相比,袁公那所谓的十万大军,所谓的四世三公,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!
“输了……”
沮授喃喃自语,失魂落魄。
“我们……从一开始,就输得一败涂地……”
就在他心神激荡,世界观被彻底碾碎重塑之时。
一名亲兵走到他身后,恭敬地行了一礼。
“沮授先生,委员长请您休息。”
“另一位将军,也该去他该去的地方了。”
……
与此同时。
邺城,西郊大营。
张郃一身单衣,被带到了巨大的校场之上。
迎接他的,不是刀斧手,也不是劝降的说客。
而是一排排冰冷的,造型古怪的,他从未见过的战争器械!
周铁山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,站在器械之前,咧开大嘴,露出一口白牙。
“张将军,委员长说了。”
“对付谋士,得攻心。”
“对付你这样的猛将,还是得让你看点……实在东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