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老三的手在抖。
他入伍十年,杀过黄巾,剿过山匪,手里的长矛饮过的人血,比他喝过的酒都多。
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,怕过。
矛头擦得锃亮,寒光映出他那张满是惊惶的脸。
他怕的不是敌人。
他怕的是,根本没有敌人。
“三哥,又在擦你的宝贝疙瘩呢?”
旁边一个年轻的同袍凑了过来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“我昨晚又做梦了,梦见咱们巡逻的时候,路边一个砍柴的樵夫,回头冲咱们笑,那嘴咧开,满嘴都是血。”
袁老三手一哆嗦,长矛差点掉在地上。
他没说话,只是死死盯着帐篷外。
白天出去巡逻,路过的每个村子,遇到的每个百姓,看他们的眼神都像在看仇人。
那种眼神,不是畏惧,是冷漠,是藏在骨子里的恨。
他们是官军!是王师!
可在这片土地上,他们感觉自己才是贼寇!
“听说了吗?”
那同袍压低了声音,鬼鬼祟祟地凑到他耳边。
“昨天张都伯带出去征粮的那一队,一百号人,只回来了七十多个。”
袁老三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“剩下的人呢?”
“说是……在山里迷路了。”
迷路了?
**的迷路!
两个人心照不宣,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!
所有人都清楚,那二十多个人,是被那些“看不见的敌人”,给无声无息地吞掉了!
恐慌,像瘟疫。
军官下了死命令,任何人不许单独离营,巡逻队的人数也翻了一倍。
可这根本没用!
恐惧不是来自于明晃晃的刀枪,而是来自于未知!
来自于这片土地上,每一个对他们抱有敌意的人!
这天夜里,袁老三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。
他梦见那个每天给他们送饭的伙夫,笑呵呵地递给他一碗肉汤,汤碗底下,却是一把淬了毒的**!
他猛地坐起身,冷汗浸透了衣背。
他掀开帐帘,外面一片死寂,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“噼啪”声。
可他总觉得,在那黑暗的角落里,有无数双眼睛,正冰冷地注视着他。
他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。
送饭的伙夫,打水的民夫,甚至是他身边的同袍。
谁,会是下一个捅刀子的人?
这种感觉,快要把他逼疯了!
军中的气氛,一天比一天诡异。
终于,一个谣言,像一颗投入油锅的火星,彻底引爆了全军的恐慌。
“听说了吗?那赤贼李峥,会妖法!”
“他能撒豆成兵!咱们杀的那些泥腿子,都是他用豆子变的!”
“怪不得杀不完!怪不得他们神出鬼没!”
“这仗,没法打了!咱们是在跟鬼打仗啊!”
谣言越传越离谱,越传越真!
士兵们的士气,彻底跌入了谷底。
他们宁可面对千军万**正面冲锋,也不愿面对这种看不见、摸不着,却又无处不在的敌人!
终于,有人崩溃了。
这天夜里,袁老三的邻帐,两个士兵趁着换防的空隙,偷偷扔掉了武器,一头扎进了茫茫的黑夜。
他们宁可当个逃兵,也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!
逃亡,开始了!
这种精神上的崩溃,比任何军事上的惨败,都更加致命!
它像一种无形的剧毒,从内部,一点点腐蚀着这支庞大军队的根基!
……
中军大帐。
谋士沮授站在帐口,听着远处营地里传来的,压抑不住的骚动和窃窃私语,那张一向沉稳的面孔,此刻布满了阴云。
他知道,出大事了。
这不是战术上的失误,这是根本上的错误!
他们从一开始,就打错了算盘!
他们面对的,根本不是一支军队!
而是被那李峥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,彻底动员起来的,一片愤怒的汪洋大海!
再这样下去,不用李峥来攻。
这十五万大军,自己就会从内部,彻底烂掉!
不行!
不能再等了!
沮授眼中闪过一丝决然。
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,深吸一口气,猛地转身,大步流星地朝着袁绍那灯火通明的帅帐走去!
哪怕会触怒主公!
哪怕会被当成动摇军心的奸细!
有些话,他今天,必须说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