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杯与木案接触,发出一声轻响。
“咚。”
声音不大,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,瞬间荡开了所有的喧嚣。
满堂的喝彩声,戛然而止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死死地钉在李峥的身上,看着他将那杯庆功酒,缓缓放回了案几。
孔融脸上的笑容,僵住了。
太史慈握着酒杯的手,也停在了半空,眼中满是困惑。
这是何意?
封侯拜将,光宗耀祖,这是天下所有武人梦寐以求的顶点!
主公为何要拒绝?
李峥站起身,迎着全场疑惑的目光,对着主位上的孔融,深深一揖。
“孔大人美意,峥,心领了。”
他的声音平静,却清晰地传遍了厅堂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但这官,我不能要。”
轰!
满座哗然!
“将军此言何意?”
孔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,他感觉自己的好意被当众践踏,一股怒气直冲脑门。
“将军率义师解我北海之围,立此不世之功,若不受赏,岂非让天下人,以为我孔融刻薄寡恩,不知礼数!”
这番话,已经带上了几分质问的意味。
李峥却只是笑了笑,他挺直了身躯,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惊疑不定的官吏。
他的声音,陡然拔高,字字铿锵如铁!
“敢问孔大人!”
“若朝廷能救万民于水火,能让天下百姓有衣穿、有饭吃,峥,愿为一小卒,效死沙场,万死不辞!”
他的话锋猛地一转,眼神变得锐利如刀!
“若不能!若这朝堂之上,依旧是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!”
“则封侯拜相,与那祸国殃民的国贼,又有何异?!”
整个大堂,死寂一片!
落针可闻!
所有人都被这番石破天惊的话,震得头皮发麻!
将封侯拜相,比作国贼?
这是何等狂悖的言论!
孔融张着嘴,花白的胡须不住颤抖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因为他无法反驳。
李峥没有再看他,而是环视全场,最后掷地有声地说道:
“我辈之所为,不为一家一姓之功名,只求无愧于天下苍生!”
说罢,他对着孔融再次一揖,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宴客厅。
周铁山、铁牛等人立刻起身,沉默而坚定地跟了上去。
只留下满堂的北海官吏,面面相觑,如坠梦中。
……
月色如水,洒在太守府的后院。
李峥负手而立,望着天边那轮残月。
太史慈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,带着几分犹豫。
“主公。”
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。
“慈,不解。”
“今日之举,虽显露了主公胸襟,但也彻底得罪了孔府君,断绝了朝廷的招安之路,这又是何苦?”
在太史慈看来,这无疑是断了一条青云直上的康庄大道。
李峥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问道:
“子义,你这一身通天彻地的武艺,是想做卫护一家一姓的家将,还是想做庇佑天下万民的英雄?”
这个问题,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太史慈的心上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。
是啊,他为报知遇之恩,可以为孔融单骑闯万军。
若将来,有另一人对他有恩,他是否又要为其效死?
这真的是他想要的“义”吗?
李峥缓缓转过身,目光深邃如夜空。
“子义,你可知,这大汉,已经烂了。”
“烂的不是皇帝,不是朝廷,是根子。”
“这个根子,就是土地被少数人占有,多数人只能为奴为婢,世代受苦!这个根子不除,换一个皇帝,换一批官,饥饿的百姓就能吃饱饭吗?战乱就能停止吗?”
李-峥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道闪电,劈开太史慈脑中的迷雾。
他从未从这个角度,思考过天下大势。
“主公的意思是……”太史慈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匡扶汉室?”
李峥摇了摇头,眼中燃起一团火焰,那火焰亮得惊人。
“不。”
“我要的天下,不是修修补补,不是换汤不换药。”
他向前一步,盯着太史慈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描绘着一幅前所未有的画卷!
“我想要的天下,要让耕者有其田,劳者有所得!人人有饭吃,人人有衣穿!”
“我想要的天下,要让孩童有书读,知礼义,明事理!不再浑浑噩噩,任人宰割!”
“我想要的天下,不再属于高高在上的刘家,也不属于脑满肠肥的世家门阀!”
“而是属于千千万万,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这一切的百姓!”
太史慈彻底呆住了。
他整个人如遭雷击,僵立在原地,脑海中轰鸣作响!
他听过太多“取而代之”、“称王称霸”的豪言壮语。
却从未听过如此……如此颠覆,如此宏大的理想!
这已经不是争霸了!
这是要……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!
李峥的声音,如同洪钟大吕,在他的灵魂深处回响。
“为生民立命!”
“为万世开太平!”
“子义,这,才是我辈该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!”
太史慈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,胸膛剧烈起伏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身影,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光,仿佛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!
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“义”,在这份伟大的事业面前,显得如此渺小,如此不值一提!
原来,这才是真正的“大义”!
扑通!
太史慈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荡,双膝一软,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!
盔甲与地面碰撞,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。
他抬起头,眼中满是狂热与激动,声音因为颤抖而嘶哑。
“主公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