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海城那扇饱经战火的城门,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,轰然大开。
孔融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泪痕,他几乎是跑着冲出城门,身后跟着一大群惊魂未定的北海官吏。
他们预想过无数种战后的惨状,或是尸横遍野,或是胜兵在疯狂抢掠。
可眼前的景象,却让所有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,最后彻底僵在原地。
没有震天的欢呼,没有争抢战利品的丑态。
数千名身穿赤色军服的士兵,沉默而高效地在广阔的战场上穿行。
一队人正在收拢俘虏,将他们集中看管,没有打骂,只有冰冷的秩序。
另一队人则在清点缴获的兵器粮草,分门别类,堆放得整整齐齐。
更让他们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的是,还有一队士兵,竟在给黄巾军的伤兵做着简单的包扎!
一个赤曦军的小兵,将水囊递给一个断了腿、满脸惊恐的黄巾俘虏。
那个俘虏哆嗦着,不敢去接。
小兵没有不耐烦,只是把水囊塞进他手里,然后转身走向下一个。
整个战场,安静得可怕,只有军官们简短有力的命令声此起彼伏。
这哪里是一群反贼?
这支军队的纪律,比朝廷最精锐的北军五校还要严明!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一名北海武将张着嘴,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,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敬畏与恐惧。
孔融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。
他快步上前,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。
很快,他看到了那个被众将环绕的年轻身影。
太年轻了!
孔融的心又是一震。
他看着那个身形挺拔,面容沉静的青年,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称其为将军?他并无朝廷官职。
呼其为壮士?又显得太过轻慢。
就在孔融犹豫的瞬间,李峥已经主动迎了上来。
他没有行卑躬屈膝的大礼,只是对着孔融,不卑不亢地一抱拳。
“安平李峥,率军来援。”
“幸不辱命。”
平淡的八个字,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从容。
孔融所有的腹稿,瞬间被这股气度击得粉碎。
他一把拉住李峥身旁的太史慈,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。
“子义!好样的!你为北海立下了不世之功!”
太史慈连忙还礼:“府君谬赞!若无主公奔雷来援,慈,不过一亡命之徒耳!”
孔融的目光,终于郑重地落回李峥身上。
他松开太史慈,转而紧紧握住了李峥的手,浑浊的老眼中,再次泛起泪光。
“老夫,代北海三十万生民,谢过李将军!”
“将军有子义这等猛将,更有如此仁义之师,何愁天下不定!”
……
太守府内,灯火通明。
一场盛大的庆功宴,正在举行。
劫后余生的喜悦,让整个府衙都充满了喧闹的气氛。
孔融坐在主位,频频举杯,一张老脸因为激动和酒精而涨得通红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
他猛地站起身,双手举着酒杯,环视堂下众人。
喧闹的大堂,瞬间安静下来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这位北海之主,当世大儒的身上。
孔"融的目光扫过太史慈,扫过周铁山,最后定格在从始至终都神色平静的李峥脸上。
白日里那震撼的一幕幕,再次涌上心头。
他胸中激荡,一股不吐不快的豪情喷薄而出!
“诸君!”
孔融的声音,洪亮而有力,响彻整个厅堂!
“贼寇围城,北海危如累卵!老夫一度以为,城将破,民将屠,我等皆为刀下之鬼!”
“然,天不绝我北海!”
他猛地转身,将手中的酒杯,遥遥对准了李峥!
“李将军,闻我北海之难,自冀州远道而来!”
“其军,如山之沉稳,如火之炽烈!”
“其行,不为官爵,不为利禄,只为一个‘义’字!”
孔融的声音越来越高,越来越亢奋,仿佛要将所有的感激与震撼,都倾注于这番话中!
“李将军此来,解我北海之围,真乃……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词汇。
最终,他一拍大腿,用尽全身力气,高声赞道:
“真乃‘义之所至,迅若奔雷’也!”
“当为天下义师之表率!”
轰!
“义之所至,迅若奔雷!”
这八个字,如同惊雷,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!
满堂官吏,有一个算一个,全都霍然起身,脸上写满了震撼。
经由孔融这位天下名士的金口认证,李峥和他的赤曦军,瞬间被赋予了一层金色的光环。
从今往后,在青州士林,乃至天下士人的口中,李峥的名字,将不再仅仅是“赤贼”、“匪寇”。
而是与“义师”二字,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!
这,是比攻城略地,比万两黄金,都更加珍贵的**资本!
赤曦军的将领们,一个个挺直了胸膛,与有荣焉!
他们的脸上,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自豪!
太史慈手握酒杯,看着主位上那个年轻的身影,眼中异彩连连。
他知道,自己跟对人了!
宴会的气氛,被推向了最高潮。
孔融一饮而尽,意犹未尽,他放下酒杯,再次高声宣布。
“老夫这就修书一封,上表朝廷!”
“为李将军与子义,请功封赏!”
“以将军今日之功,封侯拜将,指日可待!”
这话一出,更是引得满堂喝彩。
所有人都用羡慕和敬佩的目光,望向李峥,等待着他欣喜若狂的反应。
然而,李峥没有。
在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中,他脸上的笑容,缓缓收敛。
他抬起手,将满满一杯庆功酒,慢慢地,放回了案几之上。
“咚。”
酒杯与木案接触,发出一声轻响。
声音不大,却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,让周围的喧嚣,都为之一静。
李峥抬起头,迎着孔融期待的目光,表情变得严肃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