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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官曦薇的话音刚落,就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卷着打了个旋,细细碎碎地缠上檐角那盏绛色灯笼。
灯笼穗子在风里轻轻摇晃,绛色的流苏扫过竹制灯架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烛火被吹得忽明忽暗,灯影斑驳间,一缕清冽的墨香毫无预兆地飘了过来,混着夜露的潮气,竟像是从时光深处漫来的旧味——
那是松烟墨特有的清苦,裹着楮树皮浆的微甜,还有点陈年宣纸的霉香,是刘晓雅修复古籍时独有的气息。
黄雅欣正低头在牛皮封面的笔记本上勾画水池的位置,笔尖在泛黄的稿纸上沙沙游走。
忽然鼻尖微微一动,钢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小小的墨点,晕开的墨痕像朵骤然绽放的墨色小花,花瓣边缘还泛着笔尖划过的银亮。
“这味道……”她抬眼望向院门口,嘴角勾起了然的笑,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。
“是晓雅妹子来了吧?这松烟墨混着楮树皮的清苦气,除了她修复古籍时常用的那几锭老墨,再无二家。
上次她来送修复好的县志,连公文包上都沾着这味,我那办公室三天都散不去。”
话音未落,院门外就传来轻浅的脚步声,踏在青石板路上,嗒、嗒、嗒,像有人踩着月光的银辉缓缓走来。
每一步都落得轻柔,生怕惊扰了这夜的静谧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刘晓雅穿着件月白色的杭绸旗袍,领口绣着细巧的缠枝莲纹,银线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,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流动,像活过来的藤蔓。
她手里抱着个蓝布包裹,粗布的纹理里还沾着些许灰尘,显然是刚从图书馆过来。
布角不经意间掀开,露出半本线装书的书脊,暗褐色的封面上,“金石录”三个烫金小字在灯影里闪着温润的光——
正是她前几日才修复好的那部宋刻孤本,书脊上还留着她用金箔补的裂痕,像道闪亮的伤疤。
看见石桌旁围坐的众人,她耳尖“腾”地泛起层薄红,像被晚风吻过的朝霞。
旗袍下摆扫过雕花门槛时,衣襟上那排银质的盘扣轻轻碰撞,叮当作响,清脆得像檐角的风铃,其中一颗盘扣还松了线,在月光下晃悠,像个调皮的小银铃。
“雅欣市长,”她把蓝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上凹凸的烫金小字,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,带起细微的沙沙声——
那是常年握笔磨出的茧,修复古籍时连最细的金箔都能捏稳,“您下午在电话里说,有几张明代的《九成宫》拓片想让我看看……”
话没说完,目光忽然撞进一双带着惊惶的眼睛里——欧阳震华正举着烤鸡翅的手僵在半空。
金黄的油汁顺着鸡翅尖往下滴,落在青石板上,洇出个小小的黄点,像不小心打翻的蜜。
其中一滴还顺着他的指尖流到手腕,沾湿了衬衫袖口,深色的污渍在月白布料上格外显眼。
“瞧瞧这缘分,说曹操曹操到。”黄雅欣放下钢笔,手腕轻转,玉镯在石桌面上划出半圈弧线,叮地撞在茶杯上,发出清脆的响。
“晓雅,我给你介绍下,这位是市委办公室的欧阳震华,咱们市连续三年的模范公务员,写得一手好字,尤其精通道教典籍。
上次整理道观的老档案,他光注脚就写了三大本,连省里的专家都夸细致。
老六,这就是市图书馆的刘晓雅,上次帮咱们修复妖兽图鉴的高人,那手金镶玉的修补功夫。
连省博物馆的老专家都竖大拇指,说她补的书页,连纸纹都能对上。”
欧阳震华猛地站起身,椅子腿在青石板上划出道刺耳的声响,像指甲刮过玻璃,惊得石桌下的蟋蟀都停了叫。
他慌忙用袖子去擦手上的油渍,却把更多的油星蹭在月白色的衬衫上,活像只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的笨企鹅。
胸前的污渍东一块西一块,看着格外滑稽。“刘……刘老师好,”
他舌头像是打了结,声音都带着颤,尾音还有点破音,“我叫欧阳震华,上次您修复的那部《云笈七签》,我借去看了三天,硬是没舍得还。
那装帧手艺,针脚比博物馆的还讲究,尤其是书脊的锁线,简直是艺术品,我特意数过,每厘米正好七针,不多不少,比机器打的还匀。”
刘晓雅忍不住笑出声,眼角弯成两弯新月,眼尾的细纹里都盛着笑意,像藏了两汪清泉。
“欧阳同志过奖了。”她声音里带着点书卷气的温软,像宣纸吸了墨,润得恰到好处。
“说起来,您夹在书里的那几张便签,对唐代符咒的注解倒是很独到,尤其是对‘六甲秘符’的断句,比清代的注本还精准,我特意抄了下来,时常翻看。”
她说着解开蓝布包裹,从里面拿出个宣纸折成的小册子,纸页边缘被磨得有些毛糙。
显然是经常翻看,封面用小楷写着“符箓补注”四个字,笔锋清秀,带着股韧劲。
“这是我按您的注解补画的符箓图谱,您看有没有错漏?我总觉得‘镇宅符’的尾勾少了点灵气,不像您写的那样,带着股往上冲的劲儿。”
册子刚递到半空,就被苏老四伸手截住。
他用指尖的龙息轻轻扫过纸面,淡金色的光纹顺着墨迹漫开,将每张符箓的笔锋都映得透亮,连纸纤维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“好家伙,”他咂咂嘴,眼里闪着惊奇,龙鳞在灯光下泛着兴奋的光。
“这‘清心符’的笔锋带着股子书卷气的灵气,老六你俩的字迹都带着股墨香里的韧劲儿,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连收笔的飞白都一个调调。
你看这‘引气符’的起笔,都带着点往回收的意思,跟别人那种往外冲的完全不同。”
他突然把册子塞进欧阳震华手里,力道大得差点让他没接住,册子“啪”地撞在他胸口,惊得他打了个哆嗦。
“快收着,这可是比定情信物还珍贵的东西,多少修道人想求张带灵气的符箓都求不来,你小子捡着宝了!”
欧阳震华的手像捧着团火,册子上还留着刘晓雅的体温,温温的,顺着指尖往心里钻,烫得他心跳都乱了节奏。
他偷眼去看她,发现她正低头研究莫晓雨腕间的冰蚕丝手链,月光落在她的睫毛上。
投下浅浅的阴影,像两只停在眼睑上的蝶翅,随着呼吸轻轻颤动,每颤动一下,他的心跳就漏半拍。
手链上的虹彩映在她眼底,像落了片小小的彩虹,让那双总是带着书卷气的眼睛,多了点灵动的光。
“这丝线好特别,”刘晓雅的指尖悬在手链上方半寸处,不敢触碰,眼里满是惊奇,像孩子看见新奇的玩具。
“难道是冰蚕丝?我在《天工开物》的残卷里见过记载,说极北之地的冰蚕吐的丝能透光。
还带着寒气,冬暖夏凉,没想到真有这般好看,在月光下像流动的碎玉。”